正是七月火。 天气很好,太正盛,万里无云。 光从树叶隙中投下斑驳的剪影。 秋风扫落叶,飒飒作响。 一条平直的公路上,只有寥寥几辆车。道路两旁的田野,已收获之意。三两农人戴着斗笠,在阡陌中穿梭。 大巴内,众多乘客已入睡,偶传来一两声低低的谈声。 像深夜的非洲草原偶尔冒头的野生动物,有声,却更显四周阒静。 靠后的座位,一对情侣尚未有睡意,脖颈相地说着话。邻座的人间或投去一两回目光,打探,或羡,却无警示。 女人轻轻揪着男人的,说:“都怪你那么张扬,今天上午校长又训了我一顿。” 男人攥住她的手,内敛的笑:“训你什么?带头做榜样吗?” “对,还是坏榜样。都是学生看着,我这样不是助长了早恋的风气?再有下次,我在校长面前自刎谢罪好了。” 男人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安抚:“下次不这么高调了。” 女人着声音叱道:“还有下次?” “好好好,没有下次了。” 刘珂噗地又笑了:“你这样,活像一个管严。将来有一天,会不会这样?‘去,洗碗。’‘好嘞,老婆,要不要捏捏肩、捶捶腿?’‘嗯,洗了碗再来。’” “你倒想得美。” 刘珂拆了包地瓜条,喂叶沉吃,自己也叼了,两人动作一致地嚼着。 “今天民政局不上班。” “就算上班,等我们回去,他们也下班了。”周末不上班,工作五点半下班,之前一时脑热,没想起这茬。原本的计划肯定是不成了。 后座的人恍然,啊,原来这对恩的情侣正准备结婚呢。 “明天什么时候下课?” “四点多。” 刘珂沉半晌,说:“应该赶得及。” “避免我来接你时间耽误,直接在门口碰面吧。” “好。不过,你不如先想想,你要怎么跟我爸妈说,你要娶走他们的女儿了。”其实她昨晚已跟父母说过了,此时故意打趣他的罢了。 “不如说,你身份证丢了,需要重新办?” “你这么没担当,算了,不嫁了。” 叶沉掰过刘珂的脸,发现她脸的笑,便知道她是玩笑的,但仍郑重其事地说: “我已经准备好,让你爸妈安安心心、毫无顾虑地出户口本,出你的。” 回到家,父亲不在,母亲在屋门口等着他们。 母亲有些焦急,或者有其他扰她心绪的情绪,一个人不停地在门口打着转。 “妈,爸呢?”刘珂喊。像小时候那样,回到家,也不是非要同时看到两个人不可,但总要喊这么一声,仿佛心里会踏实些。 “别人叫他去吃豆腐饭了。” 刘珂一时沉默。 父亲在躲。是不想见她,还是不想送她,就不得而知了。 母亲将户口本给叶沉,抱了抱刘珂,“大姑娘,不容易,终于要成家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忽然了下来。她抬起手,抹了抹眼泪,说:“以后和小叶好好过子。” 农村人将结婚看得重,也不赞同离婚。所以,“领结婚证”在他们眼里,一辈子就定了这么一个人了。再难以改变了。 叶沉鞠躬:“阿姨放心,我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对刘珂,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也会好好孝敬你们二老。” “还叫阿姨呢?”母亲扶他直身,“该改口了。” “啊对。妈……” “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母亲一副要架势的样子,刘珂忙说:“晚了没车,我明天要上班,他明天也要上课。” “哎好,有空了再回来吃顿饭。” “那我们走了,妈,你和爸注意点身体。” “带点东西回家吃吧,等等啊,很快。” “不用忙了,家里都有,你留着和爸吃吧。” “那行,路上小心。”母亲笑了笑,“我就不送你们了,不然院子里的野猫来家里偷吃的。” 走出一段距离了,刘珂又回头。 那深藏的童年回忆,已随这栋老房子一般,风吹雨蚀,渐渐褪了,变了样。 母亲站在原地,像这么些年,都始终不曾离去。 她见刘珂回望,遮了下脸,冲她挥挥手。 不必细看,她一定在偷偷眼泪。母亲年纪越大,情绪越容易波动。 世上最苦是父母心。要说不容易,母亲比她难熬。 三人成虎,言蜚语在村里人口中过了一遍,继续传到下个人耳里。口耳相传,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如戏一般不真实。 那年过年,桌上发生的意外,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同样的话说多了,就不新鲜了。于是他们需要新的,更真切的原材料,你下油我加勺醋,就变成了另一番故事。 这两年,能听的,不能听的,听了个遍。即便话语无法成刀割人皮肤,皮下的侵蚀却是痛不堪言的。 可她们都熬过来了。 她们既不是沉舟,也不是病树。 但终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别哭了,我心疼。” “啊?”听言,她才觉得脸上皮肤一阵凉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滑下来了。 “没想哭,只是有点难过。”也许泪腺连接的是情,本就不受理智控制。 她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着。这次,再没有回头。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