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弦慢慢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常公公?你听他干什么?” 看着那信在香炉里化成一堆灰烬,阿沐转过身扬了扬嘴角:“因为常乐那里……一定有秘密。” 这个秘密,应该关乎她想知道的真相。前世轩赐她毒酒的时候,站在他旁边宣旨的太监却不是常乐,给她灌酒的也不是常乐,那么常乐……去了哪里…… 素弦轻轻“哦”了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看在我难得给你办点正事的份儿上我就帮你顺便听听常乐,至于能不能听到你想听的,看你运气咯。” 阿沐笑着点了下头:“好。” 素弦挑眉耸耸肩,转身背着手心情颇愉快的小跑了出去。 阿沐嘴角的笑渐渐黯淡下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慢慢涌来的大片黑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不屈…… **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轩手里的明黄绢帕再一次被染上斑驳的血迹,轩见怪不怪的将它成一团扔到了一旁。 “明晚么……”轩皱着眉似是询问又似是确认,然后自顾自的又接着道:“皇叔准备好便可。明阿沐晕倒后会有朕的亲信将她从密道送出外,常乐已准备好车马接应,剩下的他也都会一一做好。若皇叔不放心,亦可派人接应。”顿了顿,轩又淡淡的开了口:“至于朕的身后事,也要麻烦皇叔了。只是若阿沐平安无事,若她……若她今后能平安诞下腹中的孩子,记得……记得来和我说声,至于以后,她嫁了人也好,再有了孩子也罢,都不要……不要告诉我了……” 轩端着手里的一碗药,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如今喝这药已经无甚作用,他只希望……明天他能像正常人一般,站在阿沐的面前,他要看她……最后一眼。 这几,他一直都是偷偷的去看她,她不太出去,他每次都只能坐在轿中远远的看看那沐雪的墙。心里的思念一比一折磨人,多少次让躺在病榻上的他不堪忍受,心如刀绞般的难受。 他想起采薇临死前对他的诅咒,如今,倒是彻底应验了。 无鸦默默的坐在一旁,听轩说完这些话,想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倘若你的病能治好呢……” 轩愣了愣,然后轻轻笑了声:“若朕能活下去,便去找她。皇叔放心,父皇欠你的这个位子,朕……会彻彻底底的还给你。” 无鸦垂着眼眸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之后又是良久的沉默。这个位子,他难道是真的想要吗…… 只怨世上身不由己之事,太多。 无鸦站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忽而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摸出半颗药丸递给轩:“融于酒中,便可让人昏睡,唤醒时只需灌一碗清茶。另外半颗我已找人试过,你若不放心,还可再试一半。至于你说的可能会给阿沐下毒的那个庞智,便需你自己留意了。” 轩蹙眉道:“朕知道。” 无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 外面已经开始起风,倒不是很大,吹着甚凉,贤王负手站在梧桐树下,不知看着哪里出神,张伯站在他身后,提醒道:“王爷,夜深了。” 贤王淡淡道:“你以为本王……睡得着吗?” 从他记事起,便一个人生活在偏僻又穷困的西南边境之地,因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府院的人,几乎没谁将他放在眼里,只有那个当丞相的外祖父派来张伯看护他,从小便告诉他,他将来要做什么事,他要记住哪些恨,他要如何如何的把他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小时候他以为是外祖父疼自己才会如此,不然,他怎么会在他身上费这么多心思。后来当他真的从张伯那里学来什么是恨,什么是谋,什么是利时,他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外祖父手中的一颗棋子。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变成大家口中的冷血无情之人。他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曾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杀。 时间将他完全变了模样。他讨厌自己被利用,但他却乐此不疲的利用着别人。云裳,云衣,那个大祭司,还有长公主,甚至阿沐,他都利用过,只是唯有阿沐,是至今唯一一个让他想起那只兔子的人…… 夜风吹落了院里的桃花,飘飘洒洒的落了地。张伯看了看天,沉声道:“老奴知道王爷一路走来不容易,不管明成败,老奴都会追随在王爷身侧。” “不用。”贤王轻轻开了口:“你说过,不是必要的事就不要去做,明你追不追随于我而言都没甚意义。所以,不需如此。” 张伯垂着眼眸,神黯了黯,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声:“是。” 他亲手教出来的人,说着这样的话也并不意外,只是……张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却意料之外的痛了一下…… 贤王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张伯,嘴角牵起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来:“若不成,你得活着,替我收尸。” 张伯皱了皱眉头,将又弯了弯,低着头,哑声道了一声:“是。” “回去吧。”贤王抬头望了望天,眯了眯眼,道:“变天了……” ** 狂风肆了一整夜,便是第二天天亮时也是漫天风沙暗无天,黑的乌云聚在帝都的上空却始终没有滴落半点雨丝,似乎牟足了劲儿,等着最后的倾泻…… 临近用午膳时,阿沐披上斗篷去找素弦,素弦盯人片刻离开不得,其他又无可信任之人,所以,她和素弦约好今天午时碰一次面。 素弦躲在一丛花木后,小小的身子在狂摇摆的树枝下显得格外瘦弱。在看到阿沐赶来的身影时,素弦捂着被风吹得凌不堪的头发,连忙朝阿沐招了招手,待阿沐走近,又将她拉到花木后蹲下,严肃道:“你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庞智这边还没什么动静,但是常乐一大早就开始吩咐人准备车马,还有很多女子的衣物和用品,没人的时候,我听常乐就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保佑陛下无事,保佑沐娘娘没事,我说沐娘娘,我怎么觉得常公公这是要带谁走的样子?” 阿沐沉默了一会儿,皱了皱眉,低声道:“看来他果然有别的打算……” 素弦眨了眨眼:“谁啊?什么打算?” “没什么。”阿沐随口答了一句,视线却突然瞄向附近的一处假山后。 素弦看阿沐有些不对劲,刚想开口问,却见阿沐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又连忙捂紧自己的嘴巴,然后看阿沐摸出一只镖来…… 素弦向那假山处望去,正好奇会是谁躲在那里的时候,只听耳畔“嗖”的一声,阿沐扬手掷出那枚飞镖,飞镖穿过狂风擦着假山的一侧划过,瞬间迸发出一道火花,然后牢牢的定在山后的一颗梧桐树干上。 一个身影从假山后闪了出来,向阿沐行了个礼,尴尬的问候了一声:“见过沐娘娘……” “追影?”阿沐皱了皱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追影无奈的一别头,叹道:“属下奉陛下之命,在这里盯一个太监。属下也着实没想到……没想到素弦会来这里,更没想到娘娘也会来这里。” 说完,追影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素弦,似乎好奇她躲在这里半天是在做什么。 阿沐垂下眼眸,嘴里发出一声苦笑:“呵,看来他也知道庞智有鬼,他把庞智调到御书房……竟是为此……” 阿沐喃喃了一句后,抬起头来看向追影,神比方才又严肃了几分:“追影,陛下的事,你可知道?” 追影低下头,不敢看阿沐:“沐娘娘……指什么?” “他生病的事。” 追影犹豫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阿沐突然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追影,你大概也清楚现在的形势。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办法救他,那么,你能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追影抬起头来,看着阿沐愣了愣。 阿沐的神情很是郑重,追影心里也明白,陛下心里最的女人就是眼前的沐妃娘娘,从陛下和沐妃娘娘最初认识到现在,陛下为沐妃娘娘做过的事连他这个糙汉子都动的不行,如今知道陛下病重,却又不敢让沐娘娘知道,甚至还想让她忘了他,追影觉得,他都好几次忍不住要去找沐娘娘告诉她实情,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对陛下的效忠,他一直没有这样做。然而现在,沐娘娘似乎知道的比他还多,她还说,她有办法救他…… 追影皱了皱眉,犹豫的问道:“娘娘……当真能救陛下?” 阿沐点点头:“但是我得知道他想做什么,万一他要晕我把我送出去,我还怎么救他?” 追影又愣了愣:“娘娘你连这个都知道?” 阿沐心里微微一怔,难道轩竟真的打算这样做…… 追影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娘娘您还真是个神算子啊?” 阿沐了嘴角,然后听追影又道:“其他的我不知,我只知道常公公已经准备了车马,马上就要去里的密道出口候着,到时候会带娘娘离开。陛下还吩咐我到时一路护送。” “密道?”阿沐诧异了一下,她竟不知,这里还有个密道…… ** 窗外的狂风刮的越来越大,颇有摧枯拉朽之势,恨不得要将整个皇的屋瓦一起掀个干净。 轩穿着那身缂丝龙纹的玄冕服,头戴十二毓冕冠,静静的坐在畔,盯着面前几案上的那壶“毒酒”发呆。这是他用无鸦的药丸亲自化的酒水,已经找人试过,他不敢将这壶酒给别人,他要亲自盯着它,亲眼看阿沐喝下去,他要确保,这壶酒是真正没有毒的那一壶。至于庞智那边,他已让常乐离开时演了一场戏,常乐会将实情告诉庞智,然后看他究竟会不会往酒里下毒,如果庞智这么做了,他也无需让阿沐知道什么真相,追影会直接杀掉庞智,除掉这个让他不得安心的后顾之忧。 是,到现在这个时候,真相于他是重要的,但让不让阿沐知道已经不重要了。曾经他因为阿沐冤枉他时的心不甘,想要努力为自己辩白和澄清的心情,现在竟都觉得无所谓了,他从不知,自己还有这么豁达的时候。 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阿沐能好好活下去。他不需要她记住他,更不需要她为他赴死,她辛辛苦苦的活了两辈子,理应有一个完的结局…… 窗前白瓷瓶里的桃花已经败落,留着凋零的枝条孤单单的在瓶中。轩笑了笑,想起阿沐从苗疆逃走的时候,他告诉陶安,她嫁人生子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只要他活着一天,她就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可如今,他却是要彻底的放开了…… 天愈来愈暗,黑的乌云聚集在皇的上空,终于,在瞬间劈下的一道惊雷后,伴随着沉闷的轰隆声,暴雨与杀声齐至,轩皱了皱眉,看着远处城墙上燃起的火把,知道贤王那边,已经起兵了…… 轩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拿起那壶酒,迈出殿门,看了看眼前倾泻而下的暴雨,轻轻的说了一声:“去沐雪。” 在殿外候着的三个内侍,一个捧着圣旨,两个跟在轩身后,服侍他坐上步辇,向沐雪走去。 阿沐安安静静的坐在殿里,素弦天黑前回来了一趟,说庞智偷偷摸摸的往常乐留给他的酒里加了毒,然后被追影当场斩杀。追影告诉了他真相,却没有给他生的机会。因为轩说,前世她冤死的仇,一定要报。这辈子他被冤了那么久的仇,也一定要报。 至于其他恩怨,待他下了九泉再说。 阿沐垂着眼眸笑了笑,笑着笑着,就有泪猝不及防的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原来上天赐予她的重生,是为了还轩一个公道。 可如今她知道真相了,上天是否愿意……再怜悯她一次…… ** 素弦冒着雨通过密道溜出外,常乐驾着马车正等的心焦急时,乍一看到出来的是素弦,愣了愣,惊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素弦踩着一地的泥水跑到常乐面前大声道:“刚收到一封信,说连墨和他爹已经到帝都了,但是现在贤王攻城,他们不敢冒险进来,说在城外的一处庙里等着,让我们直接带轩出来!” 常乐愣了愣:“连远箫当真能救陛下?” 素弦点点头:“应该吧,我也不知,但看娘娘的样子,我琢磨着应该有法子。”顿了顿,素弦又道:“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这边到底准备妥当没有,别到时候出了岔子外面一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常乐了嘴角:“咱家是给陛下办事的人,怎能出了岔子?” 素弦撇了撇嘴:“我家娘娘也说了,这一次,任何错都不能出!” 常乐别过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贤王站在城墙上,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就攻破的皇城守卫,嘴角扬起一丝笑。张伯撑着一把伞挡在贤王的上方,雨滴砸的伞面噼里啪啦作响,贤王眯了眯眼,沉声道:“张伯,你看,孤……终于回来了,真正的回来了……” ** 偌大的沐雪里,现只剩下了阿沐一人。殿外是狂风骤雨,殿内是烛光摇曳下的一室清冷。阿沐站在大殿的中央,静静的等着轩的到来。 终于,殿门被缓缓打开,三个内侍闯入殿中,然后出那个悉的身影。 穿着玄冕服的男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同前世一样的淡漠表情,试图用沉默掩饰他所承受的一切。 阿沐轻轻蹙着眉,两只手下意识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已经多久没见到他了,看着他形销骨立的模样,阿沐低下头,默默的落下一滴泪来。 两个内侍过来作势要拿下她,阿沐突然低声喝道:“别碰我!” 说完,阿沐抬起头,走到轩面前:“……曾经的这个时候,你一句话都没有说。轩,这次呢,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轩眉头微不可及的蹙了一下,他不敢说话,他能觉到体内翻涌的气血,能觉到现在支撑自己站在这里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阿沐,如果真的能说什么,我想让你以后记得我却又不想让你太执着,我想让你和孩子都圆却又不想看你嫁做他人,我想告诉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不曾负过你…… 轩从阿沐的注视中移开视线,瞥了一眼那拿着酒壶的内侍轻轻点了下头。 他何尝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然而他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另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就要开始宣读,阿沐冷笑一声将他打断:“算了,不用念了。”说罢,阿沐转身走到那酒壶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轩:“我若喝了,你别后悔。” 说完,阿沐带着隐隐的怒意抬起袖子遮住酒杯仰头“喝”下。咬破含在嘴里的一颗血丸,有似鲜血一般的红体顺着嘴角慢慢下…… 她这样捉他,确是因为有些生气,气他自作主张的为她安排一切。他何曾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