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竟然本就没有回房里去。 那他去哪里了? 唐姣一路打听,最终从李裳眉口中得知她撞见大师兄朝后山方向去了。 后山没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有什么上古残魂。 掌门和长老们当初选在这里的时候就将山头翻了个遍,确实什么也没有。 李裳眉说,后山只有一个小破屋,密不透风的,连个窗户都没有,没人会去,就连最喜探宝的李少音也只进去转了一圈,摸摸大铁链子,摸摸生霉的墙壁,就出来了。 她还说,自从剑宗回来之后,大师兄就经常去那个地方,一呆就是两个时辰。 唐姣和她道别,一路循着方向找到了那个小破屋。 确实很小,很破旧,墙壁生霉,屋顶倒还遮得严严实实的,像是神鬼志怪小说津津乐道的地方,她提起裙摆淌过没至小腿的杂草,走到破屋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 “谁?” 很痛苦的声音,仿佛在抑着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呼不稳,如同深陷泥沼。 “师弟,是我。”唐姣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完,晃了晃门,听到门的那端传来了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 “师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更长,嘶哑的声音听得更清晰,像是破草屋被飓风吹得噼啪作响。 他这个时候竟然还记得掌门在书中写的“用问句代替陈述句”。 “我以为你提前回去是休息了,这次正巧路过你门前,发现你不在房中,于是有些担心你,便来寻你了。”唐姣心中忽然升起不安,“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地方?” “......” 没有回应。 唐姣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你难道不觉得我值得信任吗?” “我说过,你不必在我面前保持十全十美的样子,我不在乎,如果你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可以告诉我,我比你更加年长,或许我能够帮你解决这些,你是知道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思量,如果强行破门,徐沉云会不会生气。 答案是,肯定会的。 所以唐姣只能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毕竟,当初也是徐沉云本人告诉她“你只要保持现状就好,他自己会告诉你的”。 她唯有相信徐沉云了,相信此时此刻的这个,也相信三百年后的那个。 过了很长时间。 斑驳森冷的月光将唐姣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听到门内的人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你还在吗?”他问。 唐姣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在。” “我之所以每天都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是因为......”低哑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以前经历的一些事,我恐惧黑暗,无法忍受身处狭小封闭的地方,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浑身发抖,无法思考任何事情,甚至到呼困难,偶尔会产生一些幻觉,看到旧的记忆,人影在眼前闪烁、晃动、行走、谈,但是最近不会了。” 唐姣怔住了。 门内的少年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顺畅起来。 “来到合宗之后,我以为我已经治好了。直到被带往剑宗,再次关入房间,我恐惧到无法思考,这才发现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痊愈。”许是因为知道门外就有值得信任的人,徐沉云的语句比以前通顺许多,思路逐渐清晰,“这是我致命的缺点,我不能任由这个缺点成为宗门的突破口,所以,回来之后,我每天都会将自己关在这个地方,一开始也会到恐惧,崩溃,久而久之就好多了,到了现在,我已经可以正常地思考了。” 唐姣张了张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疼痛难忍,也像是被困于黑暗似的。 徐沉云说:“师姐,你回去吧,在这里,只有我可以帮助自己。” 他从来不是甘于沦陷的人。 他只会执剑,难而上。 唐姣想,徐沉云说的对,自己没办法帮他。 她是个来自三百年后的幻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真正身处此地,她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有靠他自己。 三百年后,徐沉云袖不染尘,清逸翛然,好像是个完美得不真实的人。 他确实成功地克服了这一点,即使独自身处府也悠然自得。 可是,他又经历了怎样漫长而煎熬的折磨呢?如果不是亲眼见证,没有人会知道。 唐姣闭了闭眼,又睁开。 “我就站在这里,可以吗?” 她说:“今夜月皎然,我站在这里赏月,等你结束,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其实月光寒凉,夜风哭号,杂草晃出细窣的爬行声,是很冷峻怪怖的一幅场景。 徐沉云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唐姣当他答应了,拍了拍小石阶上的灰尘,席地坐了下来。 “好。”房中的人最终还是在这场僵持中败下阵来。 “等到回去的时候,师姐可以来我房中吃一些胡饼......”他说到这里,颇为不自然,没等唐姣说话,就先自己反驳了,“师姐出身仙家,应该吃不惯尘世的俗食吧?” 唐姣向后轻轻倚靠在门上。 她望着眼前冰冷得刺眼的月亮,说道:“没关系哦。” 因为我也来自尘世。她在心中补充了后半句话。 随后,两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一人在门外坐着,一人在门内坐着,唯有沉默静谧温柔。 第90章 ◎“你是世上最傲慢的人。”◎ 时至六月, 旱魃肆。 土地皲裂,稻穗枯死。 孩童的吵闹声被死寂噬,不见生机。 《九州大事记》中是如此形容的: “旱魃所祸, 生者不生,亡者难亡。方圆十里内,竟不见妇孺, 亦不见饥瘦饿殍,个个膘肥体宽,眸发光,巡巡彷彷,或贪婪,或浑噩, 身游天地间,魂泯尘世外。” “火之后第三百六十二年,凤凰一族族长萧琅执旗举戈, 率赤血军镇灾祸, 贯穿九州,直捣巢, 将旱魃连拔起,以凤凰炽焰祛除,惨叫声持续了九十九, 血浮橹,旱魃王连同百余旱魃尽数化为飞灰,时至今,旱魃遗址仍笼罩于凤凰火下。” 后面还有一张配图。 高耸入云的“惑漆木”, 因为旱魃的侵蚀, 从来没有长出过一片叶子, 通体焦黑,朝四面八方肆意生长,如同消瘦的老者,佝偻着,息着,凝固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如今距离萧琅彻底除旱魃还有很长时间。 在这些漫长的时间里,凡人如同蝼蚁般的挣扎,寻求附近宗门的帮助。 合宗正缺人望,于是顺理成章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徐沉云和唐姣是宗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两个,这除旱魃的差事也就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下山之前,李少音啪嗒啪嗒地追了过来,分别给两个人送了锦囊,当作护身符。 唐姣身为丹修,其实不太适合出任务。 而且这旱魃恰巧没什么神智,只听从旱魃王的命令,她无法纵它们的行动。 不过,好在她可以借助神识为徐沉云提供一些他难以察觉到的细小讯息。 例如旱魃的弱点在哪里,徐沉云什么时候出剑更合适,走什么路线清扫一村的旱魃更省时省力,等等,唐姣都可以安排得没有纰漏,久而久之,他也有些依赖她的计策。 一言以蔽之。 她现在成了牵引风筝的那细线。 一剑将旱魃拦斩断,剑气再翻转朝上,将分离的肢体震碎成粉末。 徐沉云收回剑之际,已经有些气吁吁了,身上被汗水浸得淋淋的。 唐姣扶住他,提醒道:“情势不妙,我们应该暂时撤退。” 过于紧绷的神经已经让徐沉云对自身的知开始变得迟钝。 他已经解决了不下二十多头旱魃,拿着剑的手有些不稳。 但是旱魃的气息仍然滞留在这个村庄,树木枯死,焦黑的路面将二人朝着更深处引去,如果不在这里停下,他没有余力对付后续的敌人,只会落得一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原本宗门给出的判断是一之内应该就能解决掉这些旱魃。 然而,旱魃有个特,若是处理不当,会分裂得更多,无穷无尽。 在他和唐姣来到这里之前,早就有一批修士浩浩来过了,地上散的衣裳血块足以证明了他们的下场——不仅没有使这些旱魃变少,反倒为后来者平了许多麻烦。 徐沉云被唐姣扶着,嗅到她身上的安神香气息,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 “我知道了。”他没有再坚持,选择了知难而退,“先通知宗门吧。” 于是二人折返,寻到一处地方落脚。 法决已经发了出去,重镜长老很快给了答复:在安全的地方等我前来。 任务的难度有所改变,他们两个弟子需要做的就是成功与重镜长老完成接。 身上的负担一卸,二人顿时变得清闲起来。 唐姣丹田内的真气还剩许多,没必要打坐调息。 她想了想,喊道:“师弟。”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