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没有答案。”他说,“毕竟,他一直都不知道,他跟着的那个人,可能也是一条狗呢。” “...我还是没理解你的意思。”祖龙的声音闷闷,“这就是凡人的‘情’么?” “大概算是吧。毕竟我们有句话叫,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魏泽笑道,“...谁还没当过一条狗呢?” 第343章 人间的守护者(卷末) 料峭北风吹过,厚重的云层自穹顶淌过,遮去了天空最后的光辉。姜玲静静地站在门前,不出声亦不动作,直至那个脚步声最终停在十数步开外,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转过头去。 愈来愈浓的夜幕之下,漆黑瞳仁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两人相隔着十步的距离而立,夏末微寒的风从身边吹过,男孩和女孩的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知多久的无言,这次居然是韩江尘先打破了沉默。 “你要去找那个‘道子’么?” 微风吹起女孩的额发,她并不去看面前韩江尘的目光,但她能明白那目光中包含着什么。 他很少表达,但其实他什么都清楚。 姜玲深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必须得说些什么了。 “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们。一直以来,你们看到的我,都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样子。” 她笑着说:“而真正的我,是个又虚伪,又胆小,又蠢笨,一无是处的人,为了活下去,我只能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就是我哥哥。” “而现在,他回来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无论是复活、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还存在,我就只是具行尸走而已。” “他以那种面貌重现在这世上的一刻,我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你不必来拦我,这是我必须要赴的战。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 她说到这笑了笑,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少年。他同样正默默地望着她,残的微光中,那漆黑的双瞳像是深不见底。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他突然说。 那话说得并不强烈,但却让姜玲瞳仁一震。 她注视着面前那双黑而深的眼睛,那眼里的决意像是锐利的剑锋,她从未想过他也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半晌的寂静,两人四目相对地立着,她的拳紧了又放,到底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没有意义。”她轻叹道,“你之前也看到了,在那种实力差面前,没有人能改变什么。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赌局,而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在这个局内,去了只是白白送死...但你还不该葬送在这。” 她说到这加重了语气:“就我像之前说的,你还要去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这也是你斩妖人的责任不是么?和我不同,你本来就该是成为这人间的守护者,你不该是一味跟在别人身后的那个人。” 她看到韩江尘沉默了,便知道这话一定。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对于他而言,这是无法舍弃的意义。 可半天过去,韩江尘依旧没有发言,也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那脸上的悲伤像是淅沥的雨。 她觉自己要被那雨没了。 姜玲咬着,果真像是置身暴雨中一般颤抖起来,像是突然掉了全身的力气。 “算我求你,好吗?”她垂下眼,用乞求的语调说,“…不要跟过来。” 不要跟过来。 不要跟过来。 韩江尘浑身一震,并不回答,只是久久地站在萧索的风中,双手握到青筋毕。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致命的。答应这话无异于送她去死,但他又怎么能拒绝得了这个女孩的乞求?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的软弱。 像是一盆冷水破到烈焰上,那样子落到姜玲眼中,她神却反而轻松起来。又是半晌的沉默后,她突然向前快跑两步,张开手,紧紧揽住他的肩膀。 “...谢谢你。” 她受着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深深地了一口面的风,让那凉意把涌到鼻尖的热下去,这才凑到他耳边,重复着说。 “谢谢你。” 从始至终,韩江尘都再没有发出一言,只是僵硬地站在那,看着女孩缓缓放开了拥抱他的双臂,又缓缓转过身向前奔去,奔出校门,奔上山路,奔向前方茫茫的天际,最终化作视野尽头的小点,消失在铺天盖地的夜幕之中。 天边的光渐黯,暮将脚下的影子越来越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直至夕彻底沉入地面,影子完全没入黑暗,他才忽然在转过身,一拳狠狠锤到旁边的墙皮上。 ...... “或许,你那人狗之论从一开始便有谬误。” 长久的沉后,祖龙再度开了口:“若狗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狗,那么他便不该跟着那人走。抱着错误的希望,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这什么话?如果结果是分离,那相遇就是错的么?”魏泽摇了摇头,“至少我不这么觉得。不尝试一下,谁知道狗会不会变成人?” 这时候他身上的气质似乎突然又变了,那股迫的气场水般褪去,整个人坐在那显得懒洋洋的,如果手上拿把扇子,妥妥就一股子说书先生的范儿。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气氛,但他很喜这样的觉...属于“自己”的觉。 “你所说的‘老师’的作用,就是将狗变成人?”祖龙很显然是理解不了他的话。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能不能变成人,是他自己的选择,万一他就想变个鸭咸鱼呢?”魏泽笑,“我能做的,只是将他们引到这路前,至于要走哪条路、要怎么走,那便是他们自己的‘道’了。” “哪怕他们选择的是死道?”祖龙沉声问,“就像这次的那个女子一样?” 这一次魏泽没有回答。他只是攀在窗边遥望着,看着黑夜降临整个人间,世界的一切扑朔离。 他还需要很多的答案。抬头看不到那答案,那便只有俯首。 “这个答案,就需要他们来教我了。”他看着夜幕下耸立的校门,“老师也是要从学生身上学到什么的,不是么?” ...... 地平线边,夕沉入地底,夜空斗转星移,某一个时刻晨曦再度破晓,当光又一次普照大地的时候,无数的飞鸟自山间腾起,奔向无垠的苍穹。 在它们的羽翼之下,在这一片超凡的土地上,楚氏企业新厂房的烟囱中正冒出徐徐的丹烟,成箱的量产丹药和符纸正从车水线上推出;光之下,安城奥琳匹克中心的草皮泛着粼粼的光,仙运会的小旗依旧悬挂门上,注视着滚滚人的进出。 在更远处,海浪正冲击着礁石,新生的草木钻出土壤,城市中亮起炫丽缤纷的彩灯,人们在各自的道路行走着,与什么人相遇又与什么人分离,来来往往,喜喜悲悲。 鸟儿们目睹这路上的一切纷杂,却并未记住一分一毫。 它们只是展翼飞翔着,钻过重重的云消失在天边,苍穹并未因此留下一丝痕迹。只有散落的飞羽飘扬着自高空落下,乘风而行,穿过钢铁密布的大地。 某一个时刻,道路上的少年微微一耸鼻,忽地举起眼来。 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中,一枚黑白相间的禽羽正打着旋儿飘下。他下意识抬起手来,让那片羽正正落入掌心之中,举近去闻,上面依稀能嗅到特殊微弱的气息。 他自掌中拾起羽,将其捻在指尖,像是要捏紧一个远方而来的希望。 “刚好现在修仙专项的职校正在筹备当中,我们计划将你先安置到那里,先跟着其他人一起学习基础知识,期间定期配合项目组进行实验,也顺便借此补一补基础教育内容。” 站在他背后带路的执行员说:“如果成果不错,哪怕没法按时高考,也可能被选进国家的修仙专项人才计划,到时候,说不定就有去大学访学或者换的机会。” 苏羽竹答应一声,并未多言,只是出神地注视着指尖的羽,鼻尖一耸一耸。 倒是旁边的另一名执行员听了,随口就和说话那人谈起来,面有些古怪。 “说起来那个国家专项计划...虽然说是要大力培养修仙人才,但这几天突然出一个这么大的改革、直接把职校都并进去了,这是要开始狠抓修仙者劳动力了?” “不止这么简单,你知道这个专项计划背后的赞助有谁吗?”那人四下看了看,低了声音,“据说,这是由国///防和军///委一块拨的款,涉及最上头的几个大人物...也就是说,这本质是军事化培养。” “国防?”听者吃了一惊,“这是...这么快就要开始往这上头发展了?” “其实也是,现在罗莎最北边都已经发现了些灵气导致的气候变化,这速度比预计的提高了快一倍,难说以后的复苏会不会更快。这事情也没个准儿,咱们只能备好自己。” 执行员说着,目光落到面前的少年身上:“而且,就算在国内,这次咱不也已经见识到了那个仙门么?我看,上头现在恐怕也紧张起来了,接下来,除了增兵和加快生产以外...还得继续关注那所大学里面的东西。从这次始皇陵的情况看,这说不准是咱手里最大的一张底牌。” “唉...早该想到会这样。”听者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仰头看向灵鸟掠过的天空,“这变革...说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变革啊。” ......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中,一墙之隔内透出女孩急匆匆的尖叫。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娇小的身影扑到窗前,颤抖着手指,摆了半天才拉开窗户。窗外盘旋的白鸽随之咕咕叫着飞入,将叼在口中的信笺到她手中,那上面“录取通知书”五字清晰可见。 “啊...” 女孩的手指颤抖起来,几乎要举不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她屏住呼,小心翼翼地将纸放到桌面上,又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信封,挪出里面的黄纸,看到了最上方的一行字。 【亲的杨小禾同学,恭喜你已被我校录取...】 在信件的最后,印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云绕徽。 她把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上面的句子快要被背下来,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收回信封内,一弹上,伸手一抓,将枕边的绒绒狗揽入怀中。 “考上了!我考上了!” 窗边的灵鸽歪了歪头,看着这个女孩抱着玩具在上扭来扭去,像小鸭子似的踢蹬着腿,半天过去,她才勉勉强强地平静下来,顶着被子立起身,从头柜摸下了那个小小的笔记本。 打开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昆仑大学学生信息,她挨个抚过那些读过多遍的名字,手指在最后一页处停下,那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解天扬。 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终于可以...去到那所学校了。 她将小本子抱在怀里,仰躺在上,对着天花板,呵呵地傻乐起来。 ....... 半个月后,来自全国各地的车再度拥到了玉山脚下,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如涌动。 安城市//政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早在开学的前几天便在路口处设置了通管制,进入玉山范围必须下车徒步而行,保证了最基本的通秩序。 两年过去,这片地域早已被环建局重点开发。五公里之外,便已经摆上了“前方昆仑大学校园”的提示牌。 再向里走,道路被设计成别出心裁的环形,两边的小旗微微招摇,进山路口按八卦修建排列,周边有心设计的假山造景与浮雕墙,是仙运会期间设计师的杰作。 清晨的光下,成群结队的人们漫步游过山间,踩下无数朝气蓬的足迹,一路着猜测与期盼——但不会有人猜到,几天之前,有人刚刚自他们到来的这条路上离开。 他们只是在兴奋中等待着,纷纷聚拢到山前新建的泉平台前,站在那巨大的云绕徽记上,成千上万道目光聚拢向那长长的台阶,如同耶路撒冷的信徒遥望远处的圣城。 就在这样的目光中,在明媚的光之下,他们看到数百道道袍加身的人影自山巅的氤氲中落下,上百个清朗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彻山间。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