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高大的身形剧烈颤抖着,嘴角溢出污血。趁着石朝志撒手退开一步,握住直刀刀柄,硬生生的就将这柄直刀,从自己腹之间了出来! 如此景象,让石朝志都一时间怔住。 杜充又是一声凄厉大吼:“快跑!” 呼喊声中,杜充手将染自己鲜血的直刀,就掷向石朝志! 风声呼啸而来,石朝志亡魂大冒,用力偏头闪避。他再没想到,这个轻松就被他摸上来一刀捅进去的庄客,临死之际,居然如此烈! 直刀擦着石朝志面庞而过,厉风刮得石朝志面庞生痛。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却是另一名才摸上来的火长,还没反应过来,就给这掷出一刀劈中面门,惨叫声中就向山下跌落! 杜充高大身形软倒,跪在地上,垂下头来,再没了气息。 而更多马邑鹰扬兵涌了上来。居高临下,俯视山凹。 石朝志定了定神,大声下令:“举火!” 每名鹰扬兵都从身上取下一个火把,将篾筒中闷着的火媒子拿出晃燃。火把前段绑着浸了油的布,一点就着。 一支支火把亮起,石朝志摘下弓来,大声下令:“掷!” 十几只火把顿时向下掷出,一名名息未定的马邑鹰扬兵或跪或立,张开手中弓矢,搭箭上弦,死死盯着脚下山凹。 火光映照出山凹中的景象,几十条人影都被惊动,发出惊呼狂喊之声,到处窜。 刚才被杜充震惊了一下的石朝志心又都是不屑,一群乌合之众!太守遣马邑越骑而来,真是高看了他们! 火光之中,石朝志一下就找到了靠着山石的那名老人。 老人白发在狂风中飘拂舞动,这个时候,仍然背笔直的坐着,抬起头来,虽然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石朝志仍然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石朝志恍惚之间,就觉得如对一头老去之虎。虽然这头老去病虎已然残牙断,但凛凛之威,丝毫未减! 在这老人身边,一名壮的中年女子,着一口直刀,护持着他。 而另有一名少年,张弓搭箭,正正对准自己! 石朝志清楚看见,这少年撒手放弦,一支箭矢,箭簇反着火光,向自己电而来! 石朝志猛然跌坐在地,这是身经百战之余,才练出的反应。 这支羽箭跨过几十步的距离,正正擦着他的发髻而过。发绳顿时被带断,几茎发,飘散飞舞,转眼被狂风吹得不知去向。 这次夜袭,短短时间之内,在王仁恭麾下也是排得进前十的将领石朝志,居然在一群他怎么也看不起的庄汉手里,两次从生死一线中逃出来! 坐在地方,头发披散下来,狈万分的石朝志大声怒吼:“死他们!” 二十余名越骑锐这个时候都已经赶至峰顶,在石朝志的吼声中,撒手放弦,羽箭呼啸,向着山凹中成一团的人群飞而去! 徐敢靠在山石之上,冷冷的看着山顶浮现的人影,看着他们掷落火把,照亮山凹。看着韩小六差点一箭杀其中一人,看着他们张弓搭箭,泼洒出箭雨。 徐敢已经尽力布置了夜间警戒,在高处放了人手值守。当杜充那里传来动静,徐敢也第一时间就被惊动。 但他已经无能为力,衰老,中风,已经完全摧垮了这名当年在北周大军中也是出类拔萃人物的猛将。哪怕现在靠着山石坐着,也已经让徐敢竭尽全力。 现在他只能看着自己教了不少技艺的庄汉们如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在山凹里惊呼撞。看着这些自己从来瞧不上眼的马邑鹰扬兵,就要展开一场屠杀! 当年铁甲,俱都凋零。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徐敢对韩小六大吼:“带着你娘走!” 韩大娘却对韩小六大喊:“别管我,保护太公!” 韩小六回首,在这狂风大作的寒冷秋夜里,头脸的大汗。 他就一人一弓而已,怎样才能保护太公和自己阿娘? 大哥,你这个小门神在哪里啊! 韩大娘又是一声尖利大喊:“还不来保护太公!” 这一声呼喊,终于喊醒了山凹窜,不知所措的徐家闾庄客们。 这些朴实壮健的庄客终于反应了过来,都向徐敢直扑过来,要将他挡在身后。 大家都是在老太公手里活命下来,老太公从来不忍心收他们租子,宁愿自己北走草原,行商以为大家缴纳赋税。 现在太公老了,病了,被突如其来的鹰扬兵追杀。这个世道,到哪里都是活路艰难,百姓的命,从来不在大人物的眼中。在徐家闾得老太公庇护,过了十几年安生子,已然足够幸运,这个时候,就将命还给了老太公也罢! 峰顶一阵弓弦绷绷响动之声,羽箭呼啸着撕破空气,疾而来。 扑过来的壮汉,顿时就有几人中箭倒下,但剩下的人已经挡在了徐敢身前。这些庄汉,就用血命遮护着徐敢! 又是一阵弓弦响动,又一轮羽箭破空而来。 庄客们挥舞着兵刃尽力拨打,但仍有几人惨叫倒下。 徐敢被这些庄客遮护在后,按着口。 一支羽箭,赫然在上。 第一轮羽箭,徐敢就已然中箭。 但这个时候,徐敢却半点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势,只是看着这些挡在自己身前的庄客。 为什么要陪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一起死啊…… 阿乐,爷爷见不到你了……见不到你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起(十五) 十余支火把落在山凹之中,这些火把都抱着油布,虽然火苗被山风扯得不住摇晃,却始终不息。 深秋草木已然干枯,这些火把更点燃了山凹之中草丛灌木,狂风撕扯之下,火光蔓延开来,将山凹之中映照得通明一片! 火光中,就见几十名庄客死死的围着徐敢,着从峰顶倾泻而下的箭雨! 这些庄客或者持盾,或者挥舞兵刃拨打箭矢,死死站定不退。 虽然这些并没有厮杀经验的庄客,这个时候都忘记了其实可以反击,可以还,只知道用血遮护住徐敢,但这份忠勇,也足够让人觉得,徐敢没有白保护他们十余年,没有白教养他们一场! 秦汉以来,男儿雄烈之风,至于隋末之世,仍然未曾完全消散! 拴在山凹避风处的马群,这个时候都被惊动,长声嘶鸣,奋首扬蹄,声震四野。 如此景象,惨烈残酷到了极处。 而在峰顶,石朝志披头散发,大声怒吼:“死他们!死他们!” 接连吃亏的石朝志已然有些疯狂,只想看到这些庄客连同徐敢都倒在血泊之中,一个都不剩下! 马邑越骑锐或跪或站,拼命发箭,每人身上撒袋中羽箭飞速减少。但因山风太大,而庄客们拼命在遮护拨打,每一轮羽箭过去,只能杀伤几人而已。这个时候石朝志只觉得后悔,为什么不多带点人摸上来,只用弓矢,就能将这几十人全部杀伤干净! 庄客们的表现,已经足够震惊这些马邑越骑锐,本来想一轮羽箭之后,大家就冲下去一阵砍杀。 现下大家都只是在拼命发箭,将携带羽箭干净之后再冲杀下去。这些庄客强悍若此,虽然没什么战阵经验,但真如此前打算一般一轮就贴身近战,哪怕他们是越骑锐,也少不得有些伤亡,现在尽可能的多消耗他们一点,就是一点。 怪不得王太守拣选他们这些锐马邑越骑前来剿洗这样一个小小村落,这些庄客,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拉到战阵上走一两遭,剩下的就是一队锐,绝不在他们这些马邑越骑之下! 在停兵山下的留守马邑越骑,一个个都呆呆的看着山凹中燃动的火光,听着被狂风送来的呼喊怒号之声,人人变。 一场夜袭,变成这么大的场面,也不知道上去二十余锐骨干,还能回来多少。这个差遣,看来真是碰上了硬茬子! 饶是徐家闾庄客顽强若此,马邑越骑上下还是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会最终将这几十名庄客剿洗干净,只是看最后要付出多少代价罢了。 一名马邑越骑望着山顶火光,喃喃自语:“早点收拾干净也罢,这个庄子里的人,就透着门,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变故了……” 而陈凤坡和手下之人也呆呆的看着眼前景象,人人变。 陈凤坡轻声自语:“使我们神武豪杰啊……可惜了,可惜了……” 山顶之上,一轮又一轮的羽箭从马邑越骑手中泼洒而出,稳定的杀伤着山凹中那些顽强的庄客。 有些越骑已经空了撒袋中的羽箭,纷纷拔刀,只等石朝志一声号令,就要冲杀下去。 石朝志已经扎束好散的头发,也冷着脸拔出了直刀。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徐家闾剿洗干净。他总有一种莫名的预,留着这些庄客,会在将来,给马邑鹰扬府,给自己,给家主王仁恭带来莫大的危险! 这种觉莫名而来,说不出来由,让石朝志分外的难受。 不过只要杀光他们,就解决问题了! 最后一轮羽箭完,山顶上一片拔刀之声,石朝志举起手来,准备大吼下令。 就在杀字要狂吼而出之际,石朝志心中突然升起巨大的危险觉,他猛然回头! 山凹处火光映照之下,就见一面小盾,打着旋直奔自己肋处而来。盾牌上凸起两尖刺,闪着寒光,风声猛恶之极,只要撞上,就是筋断骨折,再也挣扎不起! 这小盾是从何而来? 紧要关头,石朝志再度猛然趴了下去! 作为马邑府有数悍将,带着最为锐的马邑越骑,对付一个民间村落,一夜之间,石朝志竟然三次经历生死一线的遭际! 铁盾从石朝志头顶掠过,正撞在他身后一名马邑越骑的背上。喀喇一声脊椎骨断裂之声响亮,这马邑越骑顿时就惨叫着软倒在地。 身着半甲,仍然不能当铁盾之一击,这铁盾出手之际,如何狂猛暴烈,可以想见! 韩约身影出现在峰顶,这位一向沉稳木讷的高大青年,两眼血红,持神荼铁盾,怒吼一声,就撞向纷纷回头的马邑越骑之中! 而在韩约身后,就是徐乐的身影。 哪怕在千余越营地,举止仍然潇洒自若的乐郎君,这个时候,浑身散发的,就是慑人的杀气。 徐乐终于赶到。 一路狂奔疾驰,入夜之际,终于赶到停兵山前。在石朝志带领马邑越骑偷偷摸上来之际,徐乐和韩约两人,同样也偷偷越过了马邑越骑的封锁线,朝山上摸来。 但就是迟了这么一步,马邑越骑已然暴起,占据峰顶,朝着山凹中泼洒箭雨! 徐乐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只觉得不过气来。心中所有,只是巨大的惶恐。这种惶恐,在摸到马邑越骑身后,现身冲杀之际,只有靠着无情杀戮,才能发出来! 韩约率先狠狠撞进了马邑越骑人堆之中,铁盾与甲胄的碰撞之声,马邑越骑的惨叫之声,骤然爆发而出。 接着徐乐已然跟上,踩着韩约的脊背跳起,落入人堆之中,手中直刀展动,顿时血光四溅。两名马邑越骑颈项中刀,大动脉被砍断,鲜血飚而出,冲起半天高! 十九年的人生当中,徐乐这是第一次,想杀光眼前敌人,想将他们撕得粉碎! 在山凹之中,靠在大石之上,按着口创处的徐敢,淡淡一笑,轻声自语。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