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看他一眼,“这等事你在外间为何不问?此时问不嫌太迟?” “乐郎君哪里话来?你是将主,一声令下哪怕是刀山火海我等也要去闯,绝无二话。某平虽然荒唐,却也知道军法。郎君下令时谁敢多问一个字,便该砍了脑袋!如今左右无事,就当是问一句闲话,若是问错了郎君便不必答我,只当我信口胡柴就是。“两人边说边走脚步不停,外人听不到两人谈,只能看到宋宝与徐乐头接耳,想必还当他是亲信,能知道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徐乐也知宋宝上前询问,也存着这等心思。虽说有些上不了台面,可终究与人无害犯不上揭穿还不如装聋作哑。反倒是借此机会,可以试试宋宝的胆量。 徐乐向来认为身为武人有些贪财好斗的病也属寻常,若是没有胆量就没了用处。自己可以容忍宋宝有野心算计,毕竟人无完人。可若是他临阵丧胆,就留他不得!因此徐乐说话并无隐瞒,“如今城外晋兵马不多,二郎能节制的更少。可是自古来沙场战正合奇胜,一味求稳又如何打胜仗?我军援兵一到,城内必然严加戒备,区区数十骑想要夺门反倒不易。是以我反其道而行,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世师也好、卫玄也罢,都不会想到我们在今晚动手,如此反倒是胜算最高。只是我等既要夺门又要守门接二郎,破城之后少不得还要为前驱冲锋陷阵,风险也最大。宋大郎若是怕了就直说,某绝不怪你。“宋宝把头轻摇:“郎君这话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某虽然没有乐郎君这身手段,但好歹也是边地有名的铁飞燕。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依我说越凶险越好,功名富贵险中求,不冒些风险又怎么立功?稍后某第一个出密道,为大家开路!也让郎君看看,某家胆量如何!“望着宋宝的模样,徐乐不动声,只在心里舒了口气。大敌当前亲手斩杀部下总是不吉,总算宋宝通过考较,让自己不至于脏了手。其实自己有些话没说,此行的凶险远不止这些。就连这密道是否依旧机密,现在都在两可之间。只不过宋宝有句话没说错,功名富贵险中求,玄甲骑不冒此奇险又怎么报答李家父子恩义?又如何能傲视全军,坐稳军中第一宝座?要成就大事总少不得冒些风险,自己冒险总好过李世民冒险。徐乐相信自己这三十骑入城,足以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夺门开城不在话下,接下来就看李世民的手段。他能否及时接应夺门攻城,就是此战胜负的关键所在。乃至自己这三十人的命,也全都系于此,千万不能出差错! 第五百七十六章 雄都(十五) “辅机,你此番真是太过分了!” 李世民军帐内,郎舅二人对面而立,李世民手按刀柄怒目而视,两眼紧盯着长孙无忌,眼中似乎要出烈火。长孙无忌低头不语,摆出一副听凭处置的态度。 晋城中世家子大多与李建成亲厚,对李世民态度多是不冷不热,加上李世民喜好结军将,举止又是武人风范与这些世家子不相得,与这些人也就越行越远少有结。长孙无忌算是世家子里面的异类,顶着巨大力依旧保持和李世民的铁杆盟友关系。 世家之间彼此联姻,以婚姻为纽带互为羽翼乃是司空见惯之事,对于他们来说亲情远不如利益重要。长孙无忌虽然不至于如此凉薄,却也不会因为郎舅关系就对李世民另眼看待。之所以愿意与他结,既是两人情相得,也是对李世民才具的认可。就在晋城大多数人认定李建成乃是李家家主不二人选时,长孙无忌便坚信继承李家基业乃至建立霸业的应是二郎,因此对李世民忠心不二,不惜牺牲命。 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配合得天衣无,李世民固然能亲近军将得士卒之心,可是在军中建立威信武勋,也离不开长孙无忌的辅佐。别的不说,李世民情豪,又要拿财货结军将,没有长孙无忌为其统筹调度,以他名下的产业怕是也难以支撑。是以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素来信任也格外亲厚,郎舅之间既是至亲又相处如手足。纵有分歧也能在三言两语间解释清楚不会闹出大,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发作乃至闹到要拔刀斩人还是第一遭。 李世民的手紧握刀柄,那口直刀随时可能出鞘饮血,将长孙无忌人头砍下。长孙无忌看得出来,自家妹婿并非装样子,而是是动了真火,随时可能动手。可是他面无惧语气从容,对于李世民的怒火如同未见。 “某违抗二郎军令,擅自军中机密与乐郎君知晓,理应问斩。二郎若行军法,某也无话可说。只盼二郎斩下我的首级之后,别忘了点动人马,去接应乐郎君和他的部下,免得他麾下人马白白送死。” 望着长孙无忌这副模样,李世民心中既气又有些动。他明白,长孙无忌此举完全是为自己着想,拼着触犯军法丢掉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冒险。乃至生死关头也不曾提及长孙音,也是表示立场。他始终认定乃是自己的部下而不是内亲,不需要靠姻亲关系保命。 李世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看得出长孙良苦用心。然则一想到长孙无忌为了自己,不惜把徐乐命置于险地心中这团怒火就难以遏制,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则是长孙无忌与自己这般亲厚,为何也和俗人一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晋城中文武才俊不计其数,可是真正能明白自己心意的,却只有徐乐一人。 “大丈夫生于世,便不能想着安享富贵老死榻。身为七尺须眉携三尺剑建不世之功,才不枉在天地间走此一遭!不管想要功名富贵还是江山社稷,都该靠着自己一刀一去拼杀回来,而不是高卧房中坐享其成。若是放任至良朋为自己犯险,自己却无动于衷,那等人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长孙无忌道:“二郎所言不无道理,然则这是军将的道理而非帝王之理。国公自起兵以来,不论前敌战局如何,从来都安坐军帐发号施令,几曾见他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这便是人君与军将之别,某心中的二郎固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更是这锦绣河山之主,理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不是亲临战阵白刃厮杀。某也知长安得失关系重大,二郎的前程乃至李家家业都系于此役。可正因如此,才该让能杀善战的虎将去夺门开城,而不是让二郎去逞血气之勇。不但平白坏了自己命,于李家大业也无好处。” 李世民瞪着长孙无忌,往里长孙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想方设法做好准备,让军令得以顺利实施。今他非但抗令,还豁出命与自己争辩,显然是已将命置之度外,准备用命规劝自己? 简直岂有此理! “你以为为了某的命着想,就可以肆意妄为?违抗军令?人人如你,这军中还有规矩可讲?某以轻骑夺门,乐郎君率玄甲兵掩杀接应,长安城一鼓可破。如今玄甲骑群龙无首,就算某亲自指挥,其锋锐也不能和乐郎君相提并论,玄甲骑锐甲于天下,然则主将不利,也未必就能取胜。且今夜仓促行事,诸军未曾准备难以接应。仅凭孤军偏师何以当此重任?你自作聪明实则坏了大事,该当何罪?军法无情!便是父子骨,犯了军法也要定斩不饶!你抗令违制,自作主张,论罪当诛!” 说话间李世民猛地拔出间直刀,长孙无忌不闪不避,微合二目安心等死。营帐内金风骤起,直刀刀锋紧贴长孙脖颈,只要他稍有动作轻则划破皮重则危及命。但是长孙无忌依旧纹丝不动,宝刀虽利未损其分毫。 李世民冷声道:“你的人头权且寄下,先行将接应的事做好。等攻破长安再与你算清楚。” “我军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大郎军中也打了招呼,只要城中一有动静,立刻就可进兵接应。大郎部下也会出师接应,只要有一支军队动手,大郎想要安坐宝帐也是不能。”长孙无忌并未因李世民手下留情就表现出喜之,态度依旧冷冰冰的,仿佛李世民宽恕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不相干之人。 “我军兵马虽寡却是善战锐,挟蒲津斩鱼俱罗之余威,与京兆鹰扬相比,足可以一敌十。再者只要我军一动,其余各部兵马纵然想要坐观成败亦不可得,否则国公震怒,他们全都难逃罪责。只要乐郎君得手,这长安今晚便可易主!” 听着长孙无忌的讲解,李世民心知这是自家内兄在表功。他行事素来谨慎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长安事关重大,他更不会等闲视之。有这番筹划,才像是长孙无忌的手段。长孙此番把先锋诸军都算计进去,功劳却只会属于自己,确实用心良苦。能事先联络友军,有把握让他们随时接应,也少不了长孙穿针引线乃至用长孙家的财货以及际圈为自己走人情。 看着长孙无忌的样子,李世民心中既是又有些失望。辅机为人终归是谋有余谋不足,这些小手段用得驾轻就,可身上总归少了些英雄气概。这大概是所有世家子身上都有的病。论及勾心斗角玩计谋个个都是好手,却没有视生死如无物,随时准备以命相搏的豪气。也只有乐郎君才有这份胆也合自己脾,只求老天保佑,这等豪杰千万不要有失。自己想要建立不世之功,结束这世,少不了这位豪杰帮手,他绝不能死! 李建成帐中,谢书方正与李建成低声谈。听李建成讲了自家兄弟之间的三之约,谢书方不住点头:“此番虽然不能一举攻下长安,但是郎君此计能成,也不无小补。” “君轩此言差矣,二郎乃是我的手足,怎可与长安城内那干贼子相提并论?” “某说得并非二郎,而是徐乐。”谢书方面上出一丝冷笑,身为谢家子弟他在军中也有自己的耳目。自从长孙音姑嫂与李世民在恶虎口重逢之后,李嫣就时常腻在徐乐身边,还随他一同练武之事已经传到谢书方耳中。谢书方虽然仰慕先祖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气度,实则器量狭隘,尤其事涉李嫣就越发剑走偏锋。 在他心中早已把徐乐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寝皮,若不是自知本领不敌徐乐又有李渊照拂,他早已设法将其除去。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比攻下长安更为喜。 “徐乐乃无双斗将,此等人若为二郎所用,后军中怕是没有郎君立足之地。若论危害他怕是远在世师、卫玄等人之上。那些人的头颅还可暂存项上后摘取,徐乐越早除掉越好,免得尾大不掉。他的命绝不可留!二郎虽然为了袒护徐乐主动抢令,但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进城的还是徐乐不是二郎。只要他死在长安,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大捷。” 李建成皱眉道:“纵然是他进城,也未必就一定会死。再说他若是死了,长安拿不下来,我李家处境凶险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郎君多虑了。徐乐死活与夺城成败无关,他死城池一样可以攻下。再说就算拿不下长安也无甚要紧,世师倒行逆施长安已成死城。我军暂且退兵,休兵数月后再来,那时这几万鹰扬兵怕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反倒是省了我们许多手脚。战阵之上靠的是群策群力,有没有一个乐郎君,都不影响大局。” “话虽如此,可是大人已下严令,二郎若是开城,诸军必要舍命接应。谁敢迟疑,定斩不饶。此番大人动了真怒,绝不能再敷衍搪,否则便是某也保不住你。” 谢书方一笑:“郎君放心,我们自然要听令行事。既然要我们接应,我们就拿出全部的本事接应,保准说不出错处。”他说话间把头凑近李建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李建成面微变,但随后又出一丝笑容。 这谢叔方不愧是江左谢家子弟,确实有些过人的门道,刘文静万不及他。只是他的鬼心思太多,不该为李家婿,否则迟早要算计到自己头上。且用他多出些主意,将来闹大了再把他丢出去安抚二弟,免得伤了手足之义。 第五百七十七章 雄都(十六) 金铁鸣火花四溅! 武奎手下这一火士兵都是经过战阵,杀过人的狠角,不会犯新兵的错误。沙场无情,一出手必然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的留手。在出手之前本就攒足了气力,这一矛更是连吃的劲都用上,纵然来人身披挂身批重甲,也能搠个对穿。 可是他们的矛并没有刺入铠甲更不曾刺入身体,一面巨大的盾牌忽然出现在长矛与来人身体之间,这些士兵只觉得自己的长矛刺中的乃是巨石或是顽铁!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们个个虎口酸痛掌心发烫,又像是有人用铁骨朵朝着他们的手臂用力狠敲了一记!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响起,纵然是都城武库中保存的上好木矛也终究不住两股巨力对撞,矛杆纷纷断裂。 武奎的处境比手下士兵略好一些。他出手之前已经考虑周全,能做兵先锋者往往都身怀绝技,哪怕是万无一失的杀局,也有可能出差错。他比其他人晚动手片刻,就是为了寻找破绽。在辽东战场上,他亲眼见过许多武艺高强的豪杰猛将,就是这么死于无名小卒的暗算之下。军阵厮杀不是游侠儿斗殴,大家只分生死不问手段,只要能杀得了对手,什么招数都使得。这一顿、一刺,就是战阵中暗算好手的惯用杀招。 他长矛所指正是大汉手中巨盾无论如何都遮护不到的破绽所在,自信万无一失绝不会落空。事实和他的想法也相差不多,纵然这大汉手段高明,从密道冲出之前也有所防范,可终究是被一火百战老卒围攻,且身形动转不灵,大盾使用不如平地灵便。武奎长矛所指,正是他的破绽所在,如果不是有一面小盾护身救命,哪怕身穿宝甲也难免受伤。 一声脆响,随后也是一声木杆断裂之声。武奎反应远比部下灵,不等反震之力伤到自己的虎口已经抢先一步弃了长矛,随后拔出间直刀,向大汉冲去。他本就以直刀见长,此时正好施展! 可是就在他弃矛刀的当口,那持盾大汉也从密道内冲出,手中大盾横扫退几名面前的敌手,随后只听一声锁链响动,房间内灯烛摇曳,一面小盾挂着链子飞舞而出正中面前一名鹰扬兵面门。伴随着那名士兵惨叫声,小盾重又落回大汉手上。只见他左手持大盾,右手握小盾,一双虎目扫视众人,气势一如下山猛虎锐不可当! 烛光照在大汉身上,只见其身高体壮如同半扇门板,一身用黑漆涂抹的冷锻瘊子甲,手中一大一小两面盾牌,大盾上蚀刻着一个神荼的形象,小盾上郁垒口中獠牙正在滴答淌血,样貌狰狞。 长安城内无人知晓小门神韩约之名,自然也不知道其神荼护身、郁垒伤人的手段,否则武奎绝不敢孤身一人就向韩约发起挑战。 韩约望着眼前的敌手,不由回忆起地道内的情形。 虽然一路进展顺利,但是徐乐并没有急着从密道杀出夺取城门,而是向众人低声吩咐:“地上情形我等一无所知,先登者不可畏死却也不可鲁莽。说不定上面已经是伏兵,就等着我们送上门去!若果真如此,就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玄甲骑手段!自停兵山成军,我等每战不是以寡击众,便是冲伏破陷,也不差这一处。大家记住我的话,身为玄甲骑就是比其他军伍高出一头!就算要死,也应死于名将豪杰之手。大家打点起神,别把命丢在这些无名之辈手里!” 玄甲骑军将就是比其他军将出,必死之局也可反败为胜杀出险境,遇到伏兵也能把伏兵杀个人仰马翻化险为夷。玄甲骑的人不是不会用计,而是不屑用计。比起运筹帷幄筹谋诡计,大家更喜直来直去,不管何等歹毒计谋,只要把主事人杀死计谋也就不攻自破。 所有的军伍都会被自己的将主影响,沾上将主的特。徐乐生来傲气,这股傲气便影响了整个玄甲骑,让这支甲骑也养成了自己的傲气。作为徐乐的总角之,韩约向来把自己看成守护徐乐的盾牌,是以他素来给人内敛、谦和的印象。事实上能在边地闯下小门神的名号,韩约又岂是安分守己之人?他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少,只不过藏得很深不为人所知。 此时眼见一如徐乐所料,自己这些人果然陷入埋伏之中,韩约非但不慌,反倒是出一丝微笑。眼看武奎刀冲来,他身形向下略伏,大喝一声:“不怕死得尽管来!”随后双足在地上一顿,人如同一发石炮,朝着武奎面撞去! 轰隆! 两个疾奔之人撞到一处!武奎本也是个健壮汉子,可是与小门神相比,他的体魄终究是逊了几分。更何况他的本事来自战阵中一刀一的磨练,乃是军汉中一等豪杰。韩约则是徐敢以一等步将为标准一手栽培而出,在其身上花费的钱财即便不如徐乐,却也不是武奎这种老卒所能比拟。韩约这些年的食物以及浸泡身体所用草药花费,足以供养几十个武奎。武艺上面的练,教头的差距更是一天一地。 眼看韩约撞来,武奎想要趋避已是不能,两人身体相撞的刹那,武奎便觉得自己撞上的乃是一头牤牛或是一面墙壁。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眼前金星冒,喉咙发咸,一口鲜血闷在喉咙处却是连吐都吐不出来。神荼大盾撞开直刀,随后把武奎整个人重重“推”出。不等武奎站稳脚步,郁垒小盾已然呼啸着砸来。 “当”!百忙之中武奎横刀遮护,刀背磕开小盾,自己却也震得手臂酸麻。一口气横在腹之间上不来下不去,连呼都有些阻碍。不等他把这口浊气吐出,韩约那高大的身躯已然再次近,大盾向着武奎再次冲撞而来。 这便是兵与将的差距。武奎在士卒之中已然是少有的好手,可是和斗将之间依旧存在着天壤之别。若是寻常军将遇到百战老卒,或许还会束手束脚,可是在一等斗将眼里,所谓百战悍卒也一样是土瓦犬! 士兵若想战胜斗将,只能靠人多势众,利用彼此之间的配合,将对手斩杀于刀之下。武奎手下那一火官兵也非无用之人,若是一拥而上即便不能斩杀韩约,起码也能为武奎争取时间吐出浊气淤血。 可这一火鹰扬兵已经顾不上援助自己的火长,随着韩约击退几人之后,李豹、魏长有两人已经随之冲出,在他们之后则是三名玄甲骑军将。几人手中各提短兵,二话不说向着这一火鹰扬兵冲去。 能在玄甲骑担任军将的,自身必然有过人之处,李豹身为李世民家将头领,一身武艺绝非泛泛,他在玄甲骑也只能担任火长,其他人本领不问可知。眼下这些军将以一敌二与鹰扬兵厮杀,一如牛刀杀。烛光摇曳,时而伸长时而缩小。本就凌的人影,随着烛光变幻越发显得诡异。随着一道刀光闪过,一名士兵的尸体倒地,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半面墙壁,房间内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 担任猎手的一火鹰扬已经全数阵亡,作为猎物的玄甲骑毫发无伤。武奎也在阵亡人员之中,他赖以成名的直刀折断,郁垒的獠牙无情地刺入他的眼睛,顺着眼眶直入脑髓。 在武奎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执念,想要伤到韩约,哪怕不能同归于尽,也要让这名武将血。只可惜这个愿望注定破灭,所有玄甲骑军将不但未曾丧命,连油皮都不曾划破。历经多次大战之后,所有玄甲骑成员本领大进,尤其是军将更是个个手段了得,这点阵仗还不至于让他们受到伤损。 整个大宅此时也已然杀成了一锅粥,喊杀声刀碰撞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就在几人刚要走出房门口时,十数名隋军面冲来,这些隋军手中皆持弓弩,一见几人二话不说抬手便放箭。 韩约一声大喝:“随我来!”脚下未曾有片刻停留,仗大盾遮蔽身躯,朝着这伙弩兵硬冲过去。“夺夺”之声不断,驽矢纷纷被神荼接下。韩约身形虽然壮硕,可是一点也不臃肿蠢笨,反倒是灵活如狐。不但把自己遮护得严实,向其身后之人的驽矢,也被他一一接下。 一轮弩箭完,不等这些隋兵重新装填,韩约已经抢先冲入阵中,随后便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等到杀光这批弩手,几人已经来到房间之外。此时只闻一声马嘶,随后又是一声大喝:“神武徐乐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天井内,龙宝驹昂首长嘶,声如龙。马背上身披挂的徐乐手持马槊耀武扬威,如同天神下凡。在他身前身后,则是玄甲骑几名军将。而原本埋伏在天井里的弩手,已然被杀得四散奔逃不成队形。 其他房间内的喊杀声惨叫声依旧不停,不时能看到隋军从房间内狈地向外逃窜。在他们身后,则是仗刀追杀的玄甲军将。 韩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朝着徐乐所在飞奔而去。他很清楚,别看眼下玄甲骑占尽上风,可是敌人既在此设伏,必然有其他后招。三十人可破大宅内得伏兵,可是长安城内如今有几万兵马,玄甲骑纵然浑身是铁,又能对付多少?若是城门不能及时开启,就算大家都是铜人铁马,怕是也难以逃。自己只是个武人,除了厮杀一无所长,不知该怎样应付,一切听乐郎君吩咐就是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雄都(十七) 大兴城内,大安坊中,一处大宅之内烛光摇曳。手持长兵的人影被烛光映照于窗纸之上,偶尔有人起身走动,让纸上影像变得杂。不管人影如何晃动,都听不到半点动静。幸亏眼下城中无人,否则看到这等景象多半要疑心是何处妖魔作祟剪纸为兵,非吓个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可。 京兆鹰扬不同于边地,这些兵马的主要职责是拱卫京畿护卫贵人,正常年月里临阵厮杀的机会不多,反倒是时常为天子执仪仗再不就是常巡哨。长安城内举目见官,还有不少外邦使者,于军士纪律方面要求格外严苛。稍有失仪,便要军法从事。是以京兆鹰扬兵战力不及边军,可论及军纪服从以及军容仪态方面的维护,则远在边地悍卒之上。惫懒如尉迟恭、剽悍如苑军玮者若是在京兆当军将,用不了一个月就得被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留守于这间大宅的士兵又是世师刻意选拔的锐,于军纪服从方面更是三军表率。哪怕在此枯坐数一无所获也无人抱怨半句,行动之时还是紧守着军中规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长安虽有黎民六十万数,但是城池修得太大,乃至城中到现在还有些许农田存在,很多房舍空在那里无人居住,这栋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其原主人身份无可考,邻人只知道早在开皇年间,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偶尔有闹鬼之类的言传出,还出过几宗失踪案件。衙门查过几次不得要领又没人追究也就不了了之,民间把这里视为凶宅,民乞丐不敢靠近,由着它荒芜下去。 只有城中高官显贵才略有所知,这处宅院非但不是凶地还和贵人有关。那所谓房主不过是个幌子,这大宅真正的主人乃是老将宇文烈。还有人传言,宇文烈也只是挂名收好处,这房子他连看都没看过。至于房主到底是谁,造这么一座大宅又不肯居住原因为何,就只有天知道。 自大隋立国,城中类似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宗,也没人去刨问底。直到李渊起兵世师命大兵抓捕柴家子弟,不料大军扑空一个人没抓住,这荒宅才又进入朝中一干贵人的法眼。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世师偏要装瞎,其他人也没办法。只有卫玄等少数几人清楚,世师留着这里不动,就是用它做饵等着李家麾下兵马前来送死。 只不过战阵之事瞬息万变,贵人自己不可能在这苦熬光,办事当差的永远都是军汉。此时在这栋大宅卧室据守的乃是一火官兵,火长武奎便是这么个倒霉蛋。 他在军中的资格甚老,于开皇年间应募入伍,一身过人勇力外加使得一手好直刀被贵人看重,选拔到十二卫里当值。后来随着大业天子征讨辽东,大战小战无数,间直刀也不知饮了多少番人血。 武奎虽有报国之心奈何一人之力难抗大势,兵败如山倒,非是一二健卒所能逆转。轰轰烈烈的辽东征伐,最终以败北告终。自辽东一路撤回长安,大隋虎贲死伤无数,武奎伴当袍泽尽丧,自己则落下一身伤疤几处残缺。尤其脸上挨的这一刀,伤口自额角至口边险些要了命。靠着医官手段高明,从阎王手里侥幸逃,脸上还是落了终生难去的伤疤,让人一望就心生畏惧。这等相貌不能再侍奉贵人左右,任是他本领再好军功再多,也没资格入选骁果随驾南狩,只能留守长安。 他素少言寡语脾气又臭,在军中人缘不好,手段了得却始终升不了官,反倒是渐潦倒。此番军情紧急,才被世师从一干等着发霉的老军里选出来,委了这个差事。 望着眼前的大,武奎心里暗自咒骂:这帮做大官的个个该杀。阿爷在辽东滚冰卧雪受尽苦难,也不曾住过这等好房子更睡不上这种大。更为可恨的是,这等好房暖居然不是用来住,而是用来做密道的。不说其他,光是这等豪奢,就应该把他们门抄斩! 武奎已经明白了,大安坊靠近安化门,柴家人在此修了一条秘路直通城外,当世师派兵捉拿,他们合家老小带着细软财货从这条秘路逃。为他们提供方便者,便是宇文烈那老货。 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却不知早已被世师查出端倪,今晚宇文烈全家不保,第一条大罪便是这条密道。在武奎的想来,世师杀语文列没什么错处,可是对着密道的处置实在让人看不懂。既然发现密道,就该将其填死,免得外兵沿密道而入。可是大将军偏偏留着这密道下饵,想要钓个晋猛将上钩以雪蒲津之。 密道的入口不止一处,因此值守的兵马也不止这一火。在这栋荒宅中总共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于天井左近埋伏,一队则伏于卧房、书房等处。所选兵士情形和武奎差不多,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军伍,手段高明行事沉稳,乃是城中数万鹰扬里挑细选出来的好猎手。 武奎久历行伍,于行军厮杀之事并不陌生。他心知不管密道修得如何宽大气派,以奇兵入城夺门,都要防范为人察觉,所选拔的必然是全军锐,兵力也不会太多。以两队百战老卒埋伏小队兵万无一失,哪怕那种边地悍卒在这种阵仗里也讨不到便宜。 再说在武奎眼里所谓的边地悍卒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阿爷追随天子真刀真拼杀的时候也不曾见有所谓边地悍卒冲锋陷阵,全是十二卫的人在拼命。那帮晋兵或许比城里刚刚拿起刀的农夫善战,想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还没这个资格! 唯一能被武奎认可的,只有不久之前听说的所谓玄甲骑以及乐郎君。虽然没见过他们打仗的模样,但是能斩杀鱼俱罗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那位乐郎君徐乐据说是一对一较量战败了重瞳老将,因此被袍泽说成神仙般的人物,能够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武奎自然是不信那种鬼话,不过他确信,这个乐郎君肯定有过人手段。就像十二卫里那些军将一样,乃是万夫难敌的豪杰。若是他能带着玄甲骑自密道攻城就最好不过,左右活不成,临死前能斩杀这么个猛将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武奎不怕死,对他来说死活本就没什么分别,自己本就该死在辽东,多活了这几年自己早就知足。只要能在死前再杀几个人,最好能杀个有名上将,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他现在担心的不是生死,而是自己这些人白费力气。 一连几自己这些人戳在这里死等,不曾等到半个人影,虽然不至于有怨言,心里难免有些犯疑。毕竟之前在辽东的时候,自己这些军汉也以为稳胜券,结果就是这么等来等去等到了那么一场大败,如今这番等待,又是怎样结果? 不管军兵再怎么严守军纪,也不可能呆立不动,吃喝拉撒在所难免,人也得适时走动,否则手脚麻木,敌兵来了连刀矛都施展不开还怎么杀人?武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守着每规矩,右手扶着直刀站起身躯缓步走向门首,再这么走回来,以此让自己一身肌能够保持活力。这两队兵都穿着布甲布靴,不用担心走路发声,只要兵器别碰到一起,就不会惊动他人。 武奎步伐很是缓慢,双腿好像陷在泥里,步履蹒跚。这个步伐乃是他向十二卫里一位好说话的军将学来的,按着这步子走上几遭就能神清气周身有力,想必是某个将门的秘法。他按着这步子走到门口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院落。在那里埋着几口水缸,几个兵士将头靠在水缸听音。 这也是世师的安排,水缸旁边随时都要有人听音以防晋兵马潜越。这差事可是比自己苦多了,武奎宁可拼命也不愿意去干这个,因此每当他看到那几个袍泽时就难免有些幸灾乐祸,朝他们呲牙一笑,眼神里是揶揄。 可就在他着一嘴黄板牙,准备转身向回走的当口,却见那几个听音兵士同时跳起,一个士兵朝武奎打着手势,其他士兵则跑向了一边的木梆子,用木朝着梆子轻轻敲打。这种敲打声动静有限,不至于惊扰外人,可是守在这荒宅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武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些听音士兵这种反应只说明一点:地道里有人走动!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是自密道通行,自然是晋军将。不管来者是谁,只管放手斩杀就是。他的脚步变得飞快,两三个箭步便已经冲到自己的部下身旁。那一火官兵听到梆子已然有所动作,个个抓起手边长矛,锋利的矛尖对准铺。那是地道入口之一,只要推开铺,就能出黑黝黝的地。 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武奎心里有数,其他几个房间的情形多半也和这边差不多。天井那里的出口最为宽阔,乃是柴家为了自己走车仗马匹挖掘的。守在那里的不光是一火长矛手,还有两火士,所持皆为强弓。不管那密道出口怎样宽阔,箭加长矛都能把出口封个严实,让人翅难飞。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