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名护卫,又何足论? 徐乐本没有考虑身后那似有似无的威胁,只双眼紧盯着苏威随时准备出手。 王世充那边一言不发,只看着两人眼珠不住转动。 苏威神也有点紧张,但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还是能够勉强维持从容。 “徐将军息怒,老夫素来敬仰徐家忠勇,又怎会出口相辱。 只是有而发,将军勿怪。 徐将军门被害,身为孝子就该为父报仇,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丈夫立身于天地间,若是不能为至亲报仇,空有一身勇力,又有何用?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广、杨素已死,这话说来又有何用?” 徐乐态度本没有松动,依旧死死盯着苏威。 苏威反倒是越发镇定:“他们虽死,徐将军得仇人却还在人世。 卫郎君之死牵扯甚广,那么一位不世出得豪杰,又哪会那么轻易就被人害了命? 何况当之事牵扯储位,更不是一二人所能为。 杨广、杨素固然是正凶,但若是没有帮凶暗下毒手,卫郎君英雄盖世,又怎会妄自殒命? 只不过当之事牵扯之人无不是权倾朝野,如今更是如中天无人可及。 世人敬之唯恐不及,又有谁敢揭其私? 再者当之事关系重大,寻常人又怎会知晓其中机密? 知道内情的死走逃亡所剩无几,再过数载怕是就真的成为秘密不复为人所知。” 说到这里苏威不再言语,手捻须髯看着徐乐,其用意自然再是明显不过。 若是徐乐想要为父报仇,想要找到隐藏幕后的真凶,就该来问他苏威!别管苏威人品德行怎样,他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 有其他承父荫庇,结的都是大隋贵人。 上层圈子里的机密对他来说,很多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本瞒不过其耳目。 再者说来,苏威曾经也是杨广的心腹,杨广能坐上帝王宝座,得苏威之力甚多。 当移之变得种种机密,苏威肯定一清二楚。 要说当今世上能够明确指出当导致徐卫死亡真凶的,苏威确实首当其冲。 杨广登基之后对于昔盟友旧部有过一次针对打甚至可以算得上清洗,很多心腹重臣被杀被贬,知道内情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苏威算是唯一幸存者。 他能够提供的线索肯定比其他人更多也更为准确,在杨广杨素等人死后,怕是也只有他能将当年之事分说明白。 是以他有这个自信,徐乐会向自己低头。 哪怕仅仅是为了父母之仇,这个头也由不得他不低!忠孝为立身之本,大隋立国之初,开皇天子便大力推行孝经,将其作为教化百姓的手段。 毕竟经历了南北朝世,人心早已变得躁动凶戾,如果不加以约束,所谓人间依旧还是率兽食人。 普通百姓不食俸禄,不能用忠君为约束,但是人人都有父母,孝悌之道就是最好的人心藩篱。 这么多年下来,大隋虽然已经毁灭,但是人心总算有了束缚。 哪怕真正的臣贼子,也要在口头支持孝道。 若是你连孝道都可以摒弃,那么手下的文武又为何要忠于你? 火并了首领取而代之,岂不是更快活? 徐乐虽然神勇,但若是落个不孝名号,威信自然大受影响。 天下间的英雄豪杰,人人都可以戳他的脊梁骨,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是以苏威非常笃定,徐乐这次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自己发问,求自己说出当年之事。 就算他态度上没有那么谦卑也没关系,自己也不需要他谦恭,只要有这么个机会,自己就可以当众说明昔旧事。 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苏威已经准备将酝酿一路的话当场说出。 可就在这当口,却见徐乐猛地一拍案几,伴随着一声闷响,他面前那张木案应声断裂。 殿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徐乐身上,苏威的心也不由得为之收缩。 他的态度,可不像是要虚心求教。 第八百五十四章 枭雄(十五) “苏威!” 徐乐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暴躁,但是却如同冬月里神武山间的风,寒冷刺骨直往人骨头里钻,让人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当年旧事某未曾亲历,自然不知内情。 不过按你所说,知晓内情之人都已离世,便只有你知道真情,是也不是?” 徐乐的眼睛紧盯着苏威,语气态度本不是请教前辈,反倒是像长安城里不良帅在审问刚刚抓到的贼盗。 苏威活了这许多年,虽然几经沉浮但是体面仍在,几时这么被人当面质问? 心中既怒且惧,下意识地点点头,于气势上已经完全被徐乐所制。 “既然如此,那么某如何知晓你口中所言是真是假? 既无旁证又无人证,全凭你信口雌黄随意编排,还要某相信你的言语? 你这是将某当成了三岁娃娃任你摆布?” 说话间徐乐已经霍然起身,胼指朝苏威面上指去:“我徐家门被祸,大仇不可不报!不管仇人是谁,只要他尚在人世,某必然访查清楚结果其命!然若是有人借机耍手段,将徐某看作可以摆布的傀儡,那便也是我的仇人!两国构兵不戮行人,看在你是使臣份上姑且饶你一遭。 后我玄甲骑马踏瓦岗之时,定要老儿首级!” 说完这几句话,徐乐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苏威木在那里干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位大隋文臣中出了名的人,素来以辩才无碍成名。 便是杨坚、杨广父子与他谈时,也往往被他口才所败,才让其几次罪死里逃生。 自出世到如今,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的情形,还是第一遭。 王世充在旁冷眼旁观却是一语不发,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 直到苏威身后那名女子模样的武士跟着徐乐走出大殿,王世充脸上才出一丝笑,朝着苏威轻声招呼:“邳公? 邳公!” 苏威这才转过头,王世充朝他使了个眼,提醒苏威注意其身后武士的离开。 要知苏威此来随员虽多但是大多身份低微,不足以进入殿内共商大事。 真正随同苏威进来的随员,就只有那个武士。 随着他的离开,苏威现在孤身一人,再没有耳目监视其言行。 他和王世充之间,终于有机会可以聊几句真心话了。 徐乐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但是步伐有力落地生。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徐乐的步幅和走路的节奏始终没变过,从他入殿到他拍案而去,始终是一个频率。 换句话说,徐乐不管看上去如何愤怒,其实心如明镜并未因愤怒神智。 他从大殿走出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可是并未急着返回玄甲骑军营,而是在洛城的街巷间开始穿行。 徐乐之前也没来过洛,不过这也没什么,昨晚上的时候,他已经和步离换了夜行衣,以一手飞檐走壁的功夫在洛城的坊巷间往来一遭,将城中道路地形牢牢记在脑海中。 这也是为将者应有的细心。 兵家五要,道天地将法。 为将者不明地理不知地势,还拿什么打仗? 这地形不光是城外,城内也是一样。 徐乐可从没认为只有瓦岗才是敌人,洛城里这位王世充,从一开始就是李唐的对头,哪能不防一手? 他可没有把后背给外人的习惯,玄甲骑历来都是自己保护自己,从不依赖外人。 再说就算王世充不动手,将来二郎也得收拾他。 这大好的城池,不能被一个动辄以人为粮的魔头长期控制。 先一步搞清楚城中地形府库位置,也好为后做个准备不是? 正因为有了昨晚那场夜行,是以此刻的徐乐在城中穿行毫无障碍,穿街过坊如履平地。 由于此时的洛已然不复昔规制,坊间的木栅早就被挪作城防之用,理应紧闭的坊门也大敞齐开,幸存的百姓依旧排着长龙,等待领取真正属于人的食物。 每口大锅旁边,都有全副武装的兵士,他们基本都是玄甲骑将士,只有少量成员是洛本地军卒。 徐乐并没有对他们招呼发令,而是自顾行走,那些军汉自有差遣在身,未奉命令也不敢擅自停手。 穿街过坊,再转两个弯,眼前便是个偏僻的巷子。 即便是在太平年月,这等陋巷对于百姓而言也不是什么太平所在。 这里既没有居民也远离不良人巡视路线,天生就是拿着解腕尖刀等待肥羊孤雁上门的游侠儿发财的宝地,普通人自然是能避则避。 现如今走得动的人,全都到外面去领粥饭,这里就更是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小巷很是狭窄,两人无法并行。 前方一堵墙拦住去路,而左右则是几丈高的墙壁,将这里圈成一个回头弯。 徐乐停住脚步面对着前方墙壁手按间宝刀刀柄冷声道:“此地无人打扰,是个了结恩怨的好地方。 想要为翟让报仇,就只管动手。” 在徐乐身后约莫十步开外的地方,那位姿远胜寻常女子的瓦岗武士也停下了脚步,双眼紧盯着徐乐后心沉声说道:“乐郎君果然名不虚传。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