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壇主牵着锁链的一头走来,忽然间身边一阵猛烈的风,手腕剧痛,手中的锁链就此了手,落在一个男子的手中。那男子的长相清若夏荷,冷如寒梅,将被人用锁链拷住的年轻男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台上的人如何,只是低着头:“灵道。” 关灵道脸上、身上都是骇人的青肿,雪白的锁骨被划出长长的一道伤痕,伤痕错,望着计青岩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只是惨然地笑:“师父。” 颜無道人不知何时早已从台上飞了下来,嘴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乃上清的人?”他问。 计青岩低声下气道:“这是我的弟子,年轻不懂事,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紫衣壇主在他身后道:“此人是魂修无疑,我刚才试过了,体内戾气充斥,至少已经杀了数百人,凶残至极,若有不信的可以自去试试看。” 计青岩猛然间把关灵道拉在身后。关灵道的戾气隐藏不得,小时候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当真万分紧急。 计青岩站着不出声,好似谁要上前就要与人拼命,颜無道人捋着长长的胡子:“计主可知道他魂修之事?” 包庇魂修,当以魂修同罪,不少人都紧张起来,有人连忙笑呵呵地打圆场:“计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又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成名已久,怎可能包庇魂修?想必是他也不知情,否则便是有什么误会。” 另外的人也劝道:“不如让我们试试,倘若真是魂修再处置不迟。” “计主切莫意气用事,如果他不是魂修,自然还他一个公道。” 计青岩紧紧拉着关灵道的手腕,关节泛白,就是不说一个字。众人面面相觑,轻声劝道:“计主千万想清楚,包庇魂修——” 有个人已经不耐烦地出了列,顺手向着计青岩抓过来:“啰嗦什么,魂修见必杀之,紫檀主都说是魂修了,还同他客气?” 刚要把那锁链抓过来,空中突然飞来道道白影,四散开来,犹如漫天飞雪,那人大叫一声,身体各处飞血四溅。这正是计青岩的成名术法“落雪”,其余的人不想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惊讶之下也都恼了:“计主这是何意?他不过是要个清楚,你何必出手伤人?” 那受伤的男子咬牙恨恨:“少同他啰嗦,想必就是同这魂修一起的!” 一时间群情愤,计青岩护着关灵道往后退,却被人团团围住,退无可退。颜無道人冷声道:“计主,上清是否也是同样的意思,包庇魂修,这才不让人进入?”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着他,心头忽然如同明镜。原来是这个意思,想要讨伐上清又出师无名,今天他要是敢在这里护着关灵道,只怕来颜無道人就要以铲除魂修为名,借机侵占上清。今天他不放手,只怕自己、青衣和石敲声都要凶多吉少。颜無道人之所以把他带到山上来,就是要让他当着所有的人情绪失控! 远处传来风过的声音,计青岩转头看过去,却是石敲声带着君墨飞来。他眼看着计青岩和关灵道被人团团围住,焦躁又茫然而望:“三主,他们把灵道抓了,说他是魂修——”计青岩的目光又落在青衣的身上,青衣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目光里却是有些诧异。不论是石敲声还是青衣,都难以相信关灵道是个魂修。 关灵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欺骗他们这么久,想不到要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站着,与关灵道十指紧紧相扣,忽然间,手里面有些动静,他转过头去看时,关灵道从他手里挣出来,像是不敢去看计青岩的目光,眸中润,却笑着说道:“师父莫生气,我跟随你不到一年,却是一直都在骗你。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我当真是个魂修。” 说着,他又望向远处的石敲声:“我也骗了你。” 石敲声的脸上出一丝受伤又难过的表情,咬着牙不说话。君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间转过头去,向着四周围着他的人亮出蛇牙。 好蛇,真是条好蛇,要是还有时间与它相处,定然每给它抓山老鼠吃,不再吵架。 花落缓缓了开了口:“既然他承认是个魂修,杀了也就算了,用不着将此事算到上清的头上。” 其余的人本就对计青岩的印象极好,见关灵道说他不知情,脸俱都缓和了些:“计主不慎之下收他为徒,想必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有的,让开不管此事便罢。” 计青岩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计主让开,此事由紫檀处置吧。” 计青岩仍旧不动。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早已清楚颜無道人的意思,忽而欠打似的笑起来:“弟子死不足惜,师父知道我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 “最不甘心的事,也是最遗憾的事,是昨夜没有把师父睡了。” 计青岩低头看着关灵道,心头痛楚成一团,难以遏制地想去抓他的手。关灵道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想拜托师父一件事,照顾好我那昏不醒的恩人,千万别让他死。” 语毕,他忽然间后退几步,五指弯曲收拢,狠狠朝着自己的心口过去。计青岩的脸惨白,刚要出手,忽见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关灵道的手腕上,关灵道痛哼一声,锁链铿锵,手如同断了似的耷拉下来。 那石子无声无息,谁也没有察觉,出手的定然是修为高深之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莫测高深的颜無道人。 颜無道人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难以言说的不郁,终于,他笑了笑:“倒也用不着死,这魂修虽然冥顽不灵,却是个能听魂之人。听魂之人难得,暂时不必杀他,还是带回紫檀为是。” 关灵道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像是已经对什么都心灰意冷,沉地笑了一声。紫衣壇主牵着他的锁链把他拉起来。 计青岩的睫轻颤,抬步想要跟上去,手腕却是猝不及防地一紧,暗暗被人抓住。回头看时,身边竟是站了平素不管闲事的花落,冷冷淡淡地说:“你追上去便是送死,不但你要死,上清也要随着你陪葬。” 关灵道狠狠看着颜無道人一眼,眸底的仇恨不加掩饰,忽然间又抬眼望了望计青岩,抓着锁链微微笑起来:“师父不必担心我,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杀我。” 计青岩不再言语,喉咙上下动了动,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杀他,却又不晓得会对他做些什么? 颜無道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计青岩,这时候像是对关灵道不甚在意,反倒对他的兴趣浓了些:“计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计青岩缓缓转身望着他,目光垂下来,心思难辨:“上清以杀魂修为己任,不晓得关灵道魂修一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情,一时难以接受,误伤了人,还请各位前辈不与我计较。” 在场的人本就对他的印象极好,自然是谁也不想难为他,就连刚才被他打伤的男子也笑起来:“不妨事,不过就是就是小伤,计主看似冷若冰霜,想不到也是情中人。” 花落把他的手放开了。 颜無道人似笑非笑地说:“徒弟忽然间成了魂修,自然是难以接受,一时间受不了也在所难免。既然如今没了误会,皆大喜,一切照旧就是。” 这事就如一段小小曲,随风而逝,过去了便也无人在意。计青岩望着天边,只见那杏的衣衫变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小点,随着前面牵着他的紫衣,一步一步,消失在忘年山的树林里。 计青岩回到木台上坐下来,抬眸望着颜無道人:“敢问主是如何发觉他是魂修的?” 颜無道人轻轻捋着长须笑了笑:“贫道研习魂修已久,对魂修身上的戾气有些觉,此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难以说清。我路过百花城时遇上了他,觉得有些不对,拉他过来试探其体内戾气,果不其然已经是杀了上百人。” 其余众人停了,连声笑着附和:“紫檀主心细如发,目光如电,真乃我等不可及。” 计青岩垂下头,又问道:“不知紫檀主留下他,是要让他做什么?” 颜無道人不声不响地望着他,忽然心情变好,眼睛里也有了些笑意:“研习魂修之用,计主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如何伤害他。” 计青岩没再出声,静坐聆听在座的人商议铲除一事,待到颜無微笑说话之时,面淡然再无异样。傍晚一切商议定了,站起来时,袖子里洒出一手的白粉末,落在木台之上,却是掌中的棋子被他越攥越紧,不知何时碎成千片万片。 第91章 主线剧情 “紫衣壇主,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腕上脚上的锁链拖拉着发出撞击声,关灵道笑着冲那牵着自己的紫衣人胡说八道,“你说你长得也还算不错,怎么就是心肠这么狠呢?你家老主长得那么丑,你也愿意为他效力?” 紫衣壇主冷冷淡淡地没出声,把他拉到后山僻静之处,二十几个紫檀的弟子临风而立,不动也不出声。岩上睡着一只火焰般的红巨鸟,高约几丈,嘴长如剑,翅膀拉开来怕是能遮天蔽。关灵道望着巨鸟背上的玄铁囚笼,静了片刻,转头向着紫衣壇主微笑:“如此阵仗,我倒真怀疑你家老主是不是想收我做干儿子。他认得我,是不是?” 紫衣壇主不耐地拉着他的衣领,顺手丢进巨鸟背上的铁笼里,从怀中取出一把牛角,垂首吹起。耳边飘来阵阵龙之声,那红巨鸟忽而清醒似的抬头,站起来扑打双翅。关灵道在笼子里歪倒翻滚,连忙抓住两条玄铁细杆。 忽然间,他的心口如遭重击,前窒闷,脑海中排山倒海般现出模糊的景象来。红巨鸟徐徐飞起,在空中展翅,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夜夜关在铁栏之后,望着墙上那人也钻不出的小窗口,想象外面的天地该是何种景象。 多年前囚他和哥哥的人,就是紫檀主? “紫衣壇主亲自护送我去紫檀,可见我对老主有多重要。”关灵道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衣壇主,“紫衣壇主,我今天晚上想吃落汤,否则我便绝食自杀。” 落汤是北朝棉城的名吃,味美香甜,关灵道早已垂涎已久。紫衣壇主闭着双目没有出声,关灵道冷笑一声,忽然间将没有受伤的五指朝着自己的颈项过来,紫衣壇主阻挡不及,等到大惊失打断关灵道的手腕时,颈项已经戳进了半指。 “你做什么,不想活了?”紫衣壇主气急败坏,打开笼子为他疗伤。 关灵道气吁吁:“不想我死就听我的话,要不干脆把我杀了。” “我打晕你,照旧可把你送回去。” 关灵道惨惨地笑着:“我告诉你,你这路上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将来有机会就自杀。你们要我为你们炼魂,那时你还能打断我的手腕,还能拷着我?我死时必定要告诉你家丑八怪老主,是你路上不给我吃,我才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紫衣壇主听到“炼魂”两个字,冷冷地垂首看了他一眼。 这复杂的目光却足以让关灵道的心沉到谷底,他听懂了“炼魂“两个字,紫檀果然与当年的事有关。 他忽然间轻声笑起来,缓缓道:“你们要是还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那就错了。你们可以威胁我,可是也别忘了,什么人都有受够的时候。我已经把你们看透了,你们没有人,求饶没用,谁在你们手上也是死。你们不再用我的亲人威胁我,我会听话给你们炼魂,可是你们再敢拿我的亲人随意说事,我让你在你们主面前以死谢罪。” 紫衣壇主的脸阵青阵白,望着关灵道许久,低声吩咐道:“去棉城买落汤来。” 关灵道闭上眼睛笑了笑:“很好。紫衣壇主记得,我早晚要死,只不过别让我死在你的手上,否则你家老主生了气,还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你就这么肯定主如此看重你?”紫衣壇主平静地坐下来。 不知道,至少以前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怕死了,就算紫檀在他面前折磨他哥哥,他也能谈笑风生,坦以对。不是不心疼,是已经把所有一切都看破,他们两兄弟生来就是命不好,何苦要让这些人计得逞? 心头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们要折磨计青岩呢? 不,不敢去想。师父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不小心跟自己有了牵连,便也要受苦?不,师父是不该受苦的,他不能连累他。 “你对老主究竟有什么用处?”紫衣壇主默默地望了他一眼。 关灵道微怔,心中暗自挑眉。自己对那混账老头的用处,怎么连紫衣壇主也不清楚?他不是紫檀主手下的第一人么,那老头连这也没告诉他? “我的用处,你自然是不清楚。”关灵道心情大好,幸灾乐祸地随口胡说八道,“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你家老主到底有多么重视我。他心里面藏私呢,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告诉你。” “挑拨离间。”紫衣壇主冷笑一声。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具。” 紫衣壇主闭上眼,一声不吭。 “不是么?他那修炼用的落雨滴,有没有分给你过?” 紫衣壇主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你省些力气,老主自小收留我在紫檀,我对他忠心不二,你再挑拨也没有用处。” “是么?” 一晃几而过,关灵道也不与他客气,白天时垂头打坐不理人,到了吃饭时却要这要那,但求舒适顺心。紫衣壇主表面上不出什么,却也不想与他多说话,只是垂首静坐,让身边的弟子好生看管着他,侍候洗刷用饭。 这天雨沉沉,天地间罩上一层灰,如同化不开的愁云惨雾。关灵道在寒风中睁开双目,只觉得周身黏腻润,烟雨朦胧,火鸟已经带着他们进入了一片层峦叠嶂之中。这里的天是死的,山也是死的,没有生气,看不清晰,让人想起上清的湛蓝翠绿。 关灵道被人带着进入一个黑沉沉的山之中。 暗中滴水潺潺,脚下污水没了脚跟,四周传来痛苦惨叫之声,让人骨悚然,似乎像是被折磨了许久,苟延残着不肯死去。关灵道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未来的子,在黑暗中望过去,只觉得牢笼里面的人像是囚的动物般蜷缩着身子,凄惨可怖。 随着紫衣壇主走到尽头,身体自后面被人猛地一推,关灵道就此被人关在污水遍地的牢房里。 “每好生看管,吃什么都随他,不许起火。”紫衣壇主站在牢房面前,“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自讨苦吃。这里有主亲设的阵法,魂气出不了山,你就算点了火也无济于事。” 关灵道不吭声不言语,只是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墙壁。记得当年哥哥的魂气能够出入,如今却是关得更加严密。这不是当年关着他的地方,比当年更加恶臭,也没有墙上透风的小窗。那地方是不是被哥哥毁了,才重新建造了这么个专为魂修而设的牢房?相隔多年,以前关押他们时要偷着藏着,如今却是光明正大,替天行道。 关灵道笑了笑:“我不是笨蛋,也不想逃,我只想有人每来给我打扫牢房,得干净些,让我睡得舒服点。别忘了我是谁,我能跟其他的魂修相提并论?” 紫衣壇主似乎已经不再想理会他,低声吩咐:“找个人服侍他。” 关灵道微笑着把他们一行人送走了,脸忽而沉下来,这才出萧索之。他模糊地记得哥哥说过:别在他们面前哭,也别在他们面前痛苦难受,你越是软弱,他们越会在你的痛处上拼命敲打。 静静地抱膝坐了片刻,忽又摸着嘴,嘴角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凄凉来。他写的曲子师父还没听到,还没把师父睡到手,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他抬起头望着,在漆黑无比的墙壁上找寻能够逃出去的办法。 忽然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个人提着木桶扫把站在门口,影子很黑什么也看不清,看身形似乎是个孩子:“我进去给他打扫牢房。” 那孩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疲倦,关灵道的心头一震,猛然间抬头望着他。 远处有人“嗯”了一声,玄铁的牢门应声而开。 那孩子年纪不过十岁出头,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似乎很久没有洗过澡。表情有些呆滞,进来之后没有看关灵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垂头打扫。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过去,心尖颤动,连面皮也变得红润。他的面孔关灵道认得,打死了他也认得。这孩子是山,上清十二峰下东华村里救了他两次的孩子,山。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