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是其中一个看客, 绝世高手来晚了, 镖师死了,我就跟着他来了这儿。” 翻滚的豆浆热气蒸腾,老板转身挽起袖子继续干活, 出了手臂上斑驳的伤疤。 “那您知道绝世高手在哪里么?” “你们不是走完了机关道,见到他了?” “我只看见了一个泥人。” “谁说,绝世高手就不能是个泥人了?” 燕秋生语,他转头看着剑未晚,一脸的苦笑。 “你为什么跟着一个泥人来这里呢?” 女剑客扬眉问道,却没有得到答案。 问了几个逍遥镇的老住客,两个年轻人得到了很多故事,讲故事的人都说自己是那些故事的看客,就连“烟雨楼”的当家柳娘都是这么说的。 “一家大官儿最喜鲜的小丫头,收几个姿上乘的,从五岁养到九岁,每天和小丫头们同吃同睡。等小丫头到了年纪,要么从他家后门横着出去了,要么被他送了人,从他家前门被客人们拉上轿子。有一对双胞胎,就是这么被养到了几年,姐姐活泼些,妹妹文秀些,一天晚上大官喝醉了,指名要姐姐去陪他解闷儿,去的是妹妹,死的是姐姐。还活着的那一个很快到了九岁,被这个大官儿送给了他的上官,没过几天又被这上官家的夫人提脚送到了馆子里,几年后呀,这个活着的人遇到了那个大官儿的独生儿子,使了手段把他得神魂颠倒……独生儿子恨不能死在窑、姐儿的肚皮上,大官儿没办法,就让儿子把那个女人领回家当妾,一包毒下到了井里,一夜间,整个宅子都安静了。 那个报了仇的人呢,穿着一身红衣裳,一把火连人带房子都烧了。” 柳娘说话的时候烟波转,语调一波三折,吊着人的兴头都高高的。那随意的语气,听着仿佛是在说个别人的稀罕事儿。 “您不是那位报了仇的姑娘吧?” “当然不是了。”舌尖儿一挑,一片瓜子皮儿被柳娘吐到了地上,她眼角斜飞地看着比她还漂亮的燕秋生,又看向那边抱着剑不说话的剑未晚,“要救人的绝世高手去得太晚了,一片焦黑地上什么都不剩,他去我们馆子里问事儿的时候正好看见我被我家老恩客打,哎呀,我们玩儿得是趣儿,他非说我被欺负了,就把我带来了这儿。” 本是一只手抱、一只手拿瓜子儿的动作,柳娘连嗔带怨,双手一摊,出了一片似的皮,燕秋生没有被她放浪的动作吓到,反而又问道:“带你走的也是个泥人儿么?” 娇笑着的美人用涂着丹蔻的长指轻轻摩挲着燕秋生的脸庞:“你看见我都不脸红,长得又这么娇,可见是不能跟我鸳鸯帐里滚一遭了,我凭什么告诉你?” 银光一闪,长剑出鞘,正对着柳娘玉雕也似的颈项。 剑未晚的表情和她的剑一样冷。 风从窗边的纱帐外吹来,动着剑客的乌黑长发,还有柳娘惊惶的眼波。 “带走你的,是泥人?” “今晚,你跟我一锦被卷红浪,我就告诉你。” 女剑客身上的杀气更重了。 两个人对峙之外的地方,燕秋生抓起一枚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剑未晚的剑上。 “吃、吃瓜子,慢慢聊,那个你们俩,也不是不行……” 收回剑,剑未晚转身走了。 燕秋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一场戏结束,池迟看着监视器里呈现的效果,意地点点头。 杜安自己身体垮了,不能亲自执导,为了帮池迟,他把自己能找来的班底都叫了过来,这场戏给他们掌镜的人叫冯宇京的纪录片导演,他之前给杜安当过很多年的摄像师,后来自己也组过班子拍烂剧骗投资方的钱,也许是钱赚多了,也可能是人到中年神空虚,五年前他跑出去拍摄了几部纪录片,居然也渐渐有了人望,现在也是国内数得着的人文纪录片导演了。 “我说老肖,你这个动作的节奏抓得太巧了,就这个地方,一刀不用剪,给你的瓜子拉个特写就能直接用。池迟,你跟方栖桐的这段戏,还真是有老师□□分的味道了!” 冯导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叹。 池迟笑了笑,再审了一遍镜头,给柳娘和燕秋生两个角又安排了两个细节特写。 “老肖这几天的状态越来越好,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后面的几场戏给吃透了。” 午饭,丰盛得一如既往。 池迟一边吃着蒜香排,一边和肖景深讨论下午的那场戏。 那场戏里,剑未晚的情绪再一次爆发了。 “他们都不怕死。”一条小巷里,燕秋生这样对剑未晚说道。“只有经历过死的人才不怕死,所以,那些故事里,他们绝非看客。” “我的这句‘那又怎么样?’情绪会给的比较低,有一个渐渐累积到爆发的过程,一直到‘这世上本没有绝世高手,真正的高手是将世间之恶肃清于萌芽,而不是等到人心都死了才出现’,这是我情绪的高点。” “那我的台词还是用来节奏,‘世间不平太多’这句,我的情绪也会有波动,咱们两个吃完饭对戏的时候你稍微留意一下我的这个点……” 《江湖远》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传说中的高手,在被拯救的人心目中只是一座泥胎,他们经历了无数痛苦和绝望,绝世武功和仁义道德都来得太晚,剑未晚看见了他们的痛楚,听见了他们心中的悲泣,她不再想只为了武学而挑战那位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了,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他会去的那么晚,为什么强大的武艺没有拯救世人? 作为一个俗人,燕秋生反而能理解这种“迟”,天下大,豺当道,人君剑都不能一扫寰宇,何况区区一个武夫。 两个角之间的碰撞,可以说是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摩擦和挤,也可以说是人们对“江湖”这个概念的巨大分歧,剑未晚的眼里,江湖应该是在众人手中变好,燕秋生的心中,江湖不过是让人翻滚其中的泥塘。 好在,这部电影的最后,他们都与心中的“江湖”达成了某种和解。 “比起剑未晚这个角,其实是燕秋生这个人更难以把握,因为他的身上是一个复杂的多面,说到现实主义者,老肖,我觉得你觉得桑杉和你谁更现实?” “啊?” 话题被人突然从剧本里扯到自己身上,还沉浸在辩证思维中的肖景深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着池迟脸上的微笑,男人想了想才说: “我吧,我更现实。” 吃完午饭自己送盘子的方栖桐刚好路过两个人身边,听见他们说起了桑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话道:HMYtE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