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突兀地说出来,环绕他身侧的祖龙都不由得诧异。 那位帝王功盖天下,一生未尝败绩,连海上霸主祖龙都匍匐在其脚下。但这个自称“老师”的人,居然称其为败者? “他修建这座陵墓,就说明他已经想到了败亡的结局。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认为人无法胜过天命、最终只有一个帝国的墓碑能作为‘传承’而留存。” “他所做的一切、大秦所做的一切,本质都是在向死而生,是在利用活人为自己掘墓。那这样的王朝,又何以真正传承下去?” 祖龙听着他这一番话,两侧龙须因惊讶而抖动。 祂本以为,继承这气息的人理应与始皇一脉相承,成为主宰天下唯我独尊的暴君才是。 但现在,这人居然否定了始皇的作为? “不过,不得不说,这大秦的风景...的确很美啊。” 像是要回应他的疑惑似的,魏泽忽然再度开口。 “若是始皇不在,今人也许再也无法一窥那个时代修仙者的面貌了吧。他留在这里的东西,果真是这此世最珍贵的遗产。” 这话,魏泽是发自真心的。 他不赞同始皇的作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否定这福地世界之中遗产的价值。 事实上,在进入这里的一刻,他也同样为这九州天地的气势所震撼。哪怕是执掌同样的权柄,他仍是不由得为那位“先人”的功绩、为那个王朝的璀璨而惊叹。 在看到如此壮丽的风景的时候,他便完全能理解,为何始皇会为此不惜垫上尸山血海,甚至连帝王本身都包括在内。这山河的确值得起这些人命。 但理解与惊叹是一回事,作为又是另一回事。 “只不过,再怎么珍贵的遗产,也只是遗产罢了。”魏泽轻声道,“若真有死亡来临,再怎么璀璨的灵物终有一天也会磨灭,那与其去考虑留下遗物,不如集天下之力,去拼那一线生机。真正的‘传承’,应当是属于人的——每一个有生之人,都能成为‘传承’的载体。” 这话并未对着祖龙,却是对着一片虚空而讲,就像是在隔着时空对某位不存在的先人讲话。 但仅仅是听着,祖龙便不由得心中一动。方才那般威胁尚且在祂想象之内,但这一番话着实让祂震惊了。 以帝王之傲,若不是真正天命难违,又怎会轻易缴械? 魏泽必然也知道这点,却依旧说出了这话。得是多自大狂妄的人,才自以为能解决千古一帝都没有解决的难题? 但偏偏就是这个人,拿到了那种权柄...而且,他没有成为帝王,而是成了所谓的“老师”。 祖龙看着面前的魏泽,如果说方才祂还仅仅只是因为力量制被威慑的话,那么现在祂觉到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好奇。 这人到底想要怎么做?就凭着他的那些“学生”...凭着那些蝼蚁般的小卒么? “你要做什么?”祖龙沉声开口问道。 “不做什么。”魏泽摇头,“方才说要赐你一死,是因为你险些杀了我的学生。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与始皇一样,都是此地的守护者。你的存在,让这片璀璨得以传至今。这种意义上,你便是仙道的功臣、是文明的守卫,我没有资格去杀死这样一个守卫千年的功臣。” 祖龙双目微微睁大,方才祂看不透魏泽的修为,但现在,连他的思想也都看不懂了。 “这山河确实很美。既然这是始皇想留下来的东西,那么,便就按照他的希冀,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吧。” 魏泽再度朝龙首伸出手来,但这次那手上却浮起了灵力的光晕。 “我会予你一定的灵力,这样一来,你便不再需要外来的魂魄血来维持生机。”魏泽道,“当然,它也会将你锢在这里,继续履行你的镇守之责。你便就在这漫漫年长当中,继续呆在这一方天地里,守着这片遗产罢。” 这话依旧很淡薄,却不容违抗。祖龙只能悬在那,看着那只载灵力的手向龙首挪来,虽不大,却散发浩瀚之。 真就只能这样了么... 一时间,祖龙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算是恩赐还是残忍,只任着那道灵力朝自己传来。 但就在即将接触到龙首的前一刻,那手忽然停住了。 在他面前,魏泽忽然顿住了动作。自进入这空间之后,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震动。 因为,他看到了——由于他的存在,这山河世界的四周,正出现了一道接一道的裂。 在他的灵力冲击之下,这个陵墓中的小世界,正在破碎! 第322章 可敢问大学之名 咔。 第一声响动从上空传来,十分微弱,但却切实地传入魏泽耳中。 他转头看去,就见那夜明珠汇作的天空突然摇晃,一道裂出现在当头,里空无一物,像是通向无底虚空。 ...不对。 魏泽目光倏然一凝,那金婴最初的警告再度响在耳边。 ——不要出手。 ——你尚无法承受。 ——此世尚无法承受。 所以,这就是那“无法承受”的含义么? 无数细开始出现在空间各处,周遭明珠为之尽黯,金山银海不安地摇晃。 “你...”祖龙的声音传来,这龙神显然也察觉到了四周的变化,“方才你所说的,果真如此?”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那摇晃愈发剧烈,直至变成席卷整个空间的天摇地动。苍穹崩塌,山海沸腾,道道地狰狞张开,那中的影像是通向九幽。 作为中心的山海图生出异变,外部空间自然也无可幸免。 这一刻,整个大殿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实打实的地面间如同沙下陷。殿内,金柱玉台樯倾楫摧,绣闼雕甍灰飞烟灭,这集结一个王朝之力的陵墓世界,在几息间腐化成沙! 如魏泽所,如祖龙所说,只是瞬息的功夫,这辉煌的王朝世界便滑入了不可逆转的灭亡。 因为刚才他的出手,这一整个地下陵墓空间,这一个大秦举国留下的福地世界,碎裂了。 空间之上,魏泽注视着这番天塌地陷的景象,瞳仁微震。 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当初金婴阻止他出手的原因。 并非因为他力量不足以平息外界事态,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那权柄太过于蛮横,不出则以,出则必然翻天覆地。 果真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在他的力量面前,这空间就如玻璃瓶般脆弱,稍稍一碰,便是一触即溃。 这片空间是那个修仙王朝最后的遗产,现在被他意外击碎,那也就是说... “你毁灭了大秦的传承。” 魏泽回身,正对上那双颤栗的龙眼。 祂被始皇强制绑于此地镇守,无法自行离开。福地一毁,祂自然也要跟着陪葬。 从刚才的对话当中,祂已经发觉自身无法理解魏泽的所做所想,也搞不懂他为何前一刻刚刚表达了对大秦的赞叹、表示要将其留下,后一刻却又毫不犹豫地将其摧毁。制之下祂也无法向魏泽发问,只能接受这般变化。 哪怕方才受生死威胁,这龙神都尚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然而现在,祂终于出了真正的情绪。 与其说那是一种恐惧,不如说是悲哀。 尽管是被迫,祂也是在这古陵当中栖居了千年之久,与这最后一颗“华夏”的种子为伴。哪怕这只是死亡的虚影,也能一窥当年大秦的壮丽。 然而现在,那个王朝就要彻底死了。留守这世间的最后惊鸿,就在眼前覆灭了——而这仅仅是个意外。 那个王朝囚了祂两千年,这时终于消亡,祂自然是扬眉吐气,出了一口淤积两千年的恶气。但同时,祂也会作为守墓人、成为大秦最后的陪葬品。 弹指一挥间,王朝成沙;天地之大,唯消亡是不可逆转之途。但泱泱大秦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这样,任谁都会不由得叹惋。 不过也好,祂在两千年前就早已经死了,作为行尸走苟活至今,如此一来倒也算解。 祖龙心中长叹一声,就闭目死。但在他合眼之前,祂看到面前的魏泽再度朝他抬起手来,沉声开口。 “我解放你。” 话音出口的一刻,湛然白光自他身上奔涌,将天地淹没在光之中。 ...... 棋盘上。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盘上被一群兵卒围绕在中的黑将,众兵围营,营盘中的将左右不得空,可谓闷杀之局。 他注视了许久这盘死局,接着,嘴角一勾。 “呵呵...好!” 死局临前,男人居然笑了起来,浑厚而张狂。 “敢叫兵卒成车马,当今华夏,竟还有如此后辈...好胆气!” 他朝天大笑几声,又转眼盯视着面前的解天扬。尽管棋盘上被解天扬制,但他却像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个少年,神玩味。 “破出成规,逆天而行,今居然还有如此狂妄之人。”男人笑着道,“但这棋局总还是要走的。你打破规则赢下这一局,以后这法则又何以为继?有一人打破这规矩、棋局已溃,那今后之人,又该如何下得?” 解天扬微微一怔,不过马上便接着道:“破了一个规矩,那便制定一个新规矩不就是了。” “是吗?”男人点点头,“那么,现今你真有能力来定这新规么?” 解天扬一句话噎住,看向男人的眼神透出了些异常:“你什么意思?” “莫要口出狂言。你并非规则,你只是这盘上的将帅。”男人看着他,“这次又是谁,推动着你走出这一步的?” 一句话灭了盘间所有的动静,解天扬定定地看着棋盘对面的对手——在这个败将脸上,他看不到不甘或是辱,反而更多的是...解。 他几次张口,都是言又止,没等组织好语言,却见男人忽然抬头,低声喃喃。 “看来,时候到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他的身上忽然生出道道的裂痕,像是久经侵蚀的石像终于崩塌。 也正是这时候,解天扬才完全明白这棋盘真正的含义——棋盘两侧是为将帅。在被拉入这棋局的时候,他们便与盘上将帅同命。棋子破,棋手亦破。 那隙无声却迅速地延展,他果真如同一尊千年的石像慢慢开裂破碎,转眼间那张脸五官破裂,那嘴角却依旧带着笑容。 “终于输了。” 像是消散了什么执念一般,男人垂目喃喃道:“大秦之军,终于输了啊。” 解天扬被这话说得怔在当场。他押上命终于下赢了这个神神鬼鬼的对手,却只换来这么一句话? 但此时他无法发出质疑声。因为此时那张脸上的神那么疲惫,仿佛已经奋战千年未曾休憩,而现在终于得以离开战场。 “老将为大秦征战一生,逐鹿中原、争夺灵脉,但回首望去,留下的不过是一片亡骸。大秦所求为天下,但这生灵涂炭的天下,又何以为天下?”HmyTeA.com |